幾乎每首詩的背後都有一個故事,或揚,或抑,或喜,或悲。但若論及心酸,莫若關於《七步詩》的那個令人唏噓的故事。
讓我們再重溫一下這個故事吧。
那一年,曹丕繼承了父位,並逼迫漢獻帝劉協禪讓,成就大統。然後,他那個才高八鬥的弟弟——曹植,就成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曹丕妒曹植,因為天下人、包括他死去的老爹都覺得:論才華,曹植勝於曹丕;曹丕也怕曹植,這麼有才華又有政治抱負的弟弟萬一哪天謀反了,他真的是弟弟的對手嗎?曹丕想一刀快之,卻又怕落得濫殺無辜的罵名,於是,那出七步之內成詩否則殺無赦的宮廷大戲就上演了。
從此,每當人們想起曹植時,都讚嘆他才思敏捷,走七步的工夫就能做出「煮豆燃豆萁,漉豉以為汁。萁向釜下然,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這樣絕妙的詩句;可每當人們想起曹丕時,想到的,總是一副陰險狡詐、狹隘淺陋的嘴臉。
曹丕終於哭暈在廁所。
曹丕為什麼會哭暈在廁所?
首先,這首《七步詩》都在哪出現過呢?它在《世說新語》裡出現過,也在《三國演義》裡出現過,可是《世說新語》和《三國演義》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小說。
既然是小說,就必然會有作者杜撰的成分,比如諸葛亮借東風、關公溫酒斬華雄,這些事歷史上都沒有發生過。那這個七步成詩的故事是不是杜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記錄三國正史的《三國志》裡並沒有出現過這首詩。
其次,假如這件事是真的,那麼我們也只能說曹丕陰險狡詐、心胸狹窄,卻不能說他淺陋無才,因為歷史上真正的曹丕,也是一生奇偉,也是一世縱橫。
一提到「三曹」,很多人心中不免疑問:曹操有「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曹植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曹丕憑什麼混到文學家的隊伍裡?
憑什麼?可憑的東西太多了。
中國的詩歌由來已久。太久遠的就不追溯了,我們從《詩經》開始說起。《詩經》中的詩,我們張口就能背出來的,大抵是「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一類的,沒錯,《詩經》的確是四言詩居多,參有雜言。而到了漢朝,「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五言的樂府詩就興盛起來了。
就連曹操和曹植,也是一個擅長四言,一個擅長五言。哦對了,戰國末期時還出現過一個屈原,「路漫漫其修遠兮」,貌似七言,可若去掉那個感嘆詞「兮」,楚辭體詩以六言居多。可是當歷史的腳步走到唐朝時,譁地一下,遍地都是七言詩。
那麼問題來了,誰是寫出第一首七言詩的人?是王勃?是張若虛?是陳子昂?都不是。第一個寫出完整七言詩的人,是曹丕。這首詩,叫做《燕歌行》。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
群燕辭歸鵠南翔,念君客遊思斷腸。
慊慊思歸戀故鄉,君為淹留寄他方。
賤妾煢煢守空房,憂來思君不敢忘,不覺淚下沾衣裳。
援琴鳴弦發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長。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
牽牛織女遙相望,爾獨何辜限河梁。
這是一首以女性口吻寫作的思念丈夫的詩。並且在曹丕的詩作中,這一類詩歌佔了極大的比重。有人說曹丕的詩不如他父親慷慨豪邁,也不像他弟弟那樣積極報國,儘是些男男女女的小家子氣。
可是我想問,有誰規定詩歌一定要豪邁、一定要充滿濃鬱的政治色彩呢?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是好詩,「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是好詩,「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又緣何不是好詩呢?難道僅僅是因為秦觀、李白是詩人,而曹丕是個皇帝嗎?
依我看來,正是因為曹丕與大多數皇帝詩人不一樣——不局限於江山、興亡、抱負的題材,他才是一位真正的詩人,而不是靠皇帝的身份躋身文壇。
放下曹丕的詩,我們再來讀讀曹丕的文章。
曹丕在做魏太子的時候寫過一部書,叫做《典論》,其中大部分文章在宋代時亡佚。現在能夠讀到的,只有三篇了,分別是《自敘》《論文》和《論方術》,而尤以《典論·論文》最為著名。
這一篇為何會著名?這就是曹丕身上的另一個「第一」——中國歷史上第一部文學理論與批評專論。
在這篇文章中,曹丕對作家作品進行的研究、分析和評論對後世文學發展有著極深遠的影響。
• 首先,這一時期一個非常有名的男神天團就是在曹丕的這篇文章裡誕生的。這個組合就是「建安七子」。
• 其次,曹丕提出了「氣」對於文學作品的重要性,一個作家要有他獨特的氣質,一部作品也要有它獨特的風格。
• 最後,曹丕說「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史無前例地把文學提升到了與治國同等的高度。
除此,我猜你一定聽說過一句話——「文人相輕」,是的,這句話也是出自曹丕的《典論·論文》。
不能否認,曹丕並不是皇帝中最有文採的,畢竟五代時期出來個李煜,但我覺得曹丕應該算是文學家皇帝中政績最優秀的一個。
自即位開始,曹丕改革官制,整肅官風;輕刑罰,減稅負,與民休息;提倡節儉,禁止厚葬;消除割據勢力,鞏固北方統一;大破羌胡聯軍,多次擊敗鮮卑,平定邊疆。
種種這些,不知道換作那個行為任性、不知節制、喝酒比喝水還多的曹植,是否能做到。
回到文章一開始那個七步成詩的故事。這個故事流傳快兩千年了,我們就算它是真的吧。可如果這個故事成立,那麼我們也不應該錯過《世說新語》裡關於曹丕的另外一個故事。
公元217年,曹丕整整三十歲,距離他登上帝位還有三年,已經是大魏獨一無二的太子了。這一年,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去世了。曹丕與王粲交情非常深厚,一聽說王粲去世,馬上去王粲的家裡弔唁。
在靈堂上,曹丕哭了幾聲,似乎想起什麼事,擦擦眼淚對一眾前來弔唁的賓客說:「仲宣(王粲字)生前喜歡驢叫,如今他走了,我們就各學一聲驢叫來送走他吧!」於是弔客紛紛學驢叫,此事一時傳為佳話。
奸兇狠毒是他,深情厚意、聖賢風度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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