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大嶼山的憧憬來自於王家衛早年的一部電影《旺角卡門》,年輕的劉德華與尚帶著嬰兒肥的張曼玉演對手戲,張學友只是一個小弟。
九龍半島的旺角是港版江湖的代名詞,電影裡的血雨腥風我等不得親身領略,但至今那裡仍然人流湧動,燈紅酒綠,喧囂的女人街擠滿來自世界各地的男男女女。而如今的大嶼山會是什麼樣子呢?是否還像《旺角卡門》裡那樣,是江湖最後的避風港,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世外桃源。
四月的一天,我們從廣州出發,直奔大嶼山。大嶼山是香港離島,廣九直通車在紅磡終點,然後往中環碼頭等候去梅窩的船。去往碼頭的路上,陽光正好,面朝維多利亞灣,春暖花開。
路邊的一樹繁花,不怒不爭,嬌而不媚,豔而不俗。我是典型的「花盲」,從來認不出花的樣子,記不住花的名字。只知道香港的代表是紫荊花,這些花是不是紫荊我卻無從得知。
我站在岸邊,嚮往遙遠的大嶼山。
而作為交通工具迷的孩子痴迷的卻是坐船這個過程本身。
船靠梅窩碼頭,便到了另外一個世界。香港的繁華、喧鬧、時尚不屬於這裡。難忘電影裡的那一幕,就在大嶼山梅窩碼頭,阿娥在碼頭等著華哥回來,最後一班船了,乘客都離開碼頭鐵閘門要關下一半時,阿娥正猶豫失望地準備離去,此時華哥負傷從樓梯摔下來……
從梅窩碼頭步行不遠,就到了銀礦灣,這幾天我們就住在這裡,酒店面朝大海,背靠青山,安然嫻靜。酒店房間也一股濃濃的復古味,老式的家具、電視機以及DVD影碟機,沒有WIFI,提供租碟服務。恍惚間回到了十幾年前網絡還沒普及的學生時代,課餘時間只能靠租書租碟來打發時光。
年紀大些已經不再像往年一樣在旅行時為了多看個景點而爭分奪秒,旅行就是為更好的休息,於是我照例睡了個美美的午覺。
醒來時先生與兒子已經不在房間,拉開落地窗的窗簾一看,偌大的沙灘上只有他兩人在忙活著運水挖沙,站在窗口望著父子二人好久,最後我選擇不出去,躺上床上翻帶來的書。這麼安靜的午後太適合讀書了。
傍晚,踩在乾淨的沙灘上,我與父子二人匯合。慢慢,夜色漸濃,華燈初上,遊人多數向碼頭奔去,奔向那邊的不夜城,留下更加安靜的大嶼山。這裡的沙灘沒有內地沙灘上慣常的刺耳音響,只能聽到風聲與海浪拍打沙灘的聲音。
酒店旁邊是個小小的兒童公園,不同膚色的孩子在這裡用互相聽不懂的語言無障礙溝通。再旁邊是居民區,有茶餐廳、大排檔、還有燒烤檔,警察局、消防局、熟食店、菜市場都在一條街上,如此安寧、和諧。
除了餐廳,其餘的都大門緊閉,連號稱24小時營業的711在這裡也早早打烊。
鐵欄杆與磚石路看上去有些年頭,但仍然結實,像一位上了年紀但卻保養好舉止優雅的老婦人。路上行人稀少,路邊沒有高樓大廈,猶如回到兒時的故鄉。
第二天從梅窩乘車,翻過整座山,抵達大嶼山的另一側,大澳漁村。
同樣是風景秀麗、依山傍水,大澳又是另一番景色。踏足大澳,首先被海腥味兒包圍,穿過遊人如織的石板路,越過一排排各色海產品,狹窄的水道上一排排的古老棚屋建築群,是漁民在水道上的居所,至今依然滲透著濃鬱的漁村氣息,烘託出獨特的漁鄉風情。
在香港歷史博物館看到,大澳的水上棚屋曾經毀於一場大火,後來得以重建,保留原有的生活方式。搭小船縱橫水道,近距離觀看棚屋裡的日常生活,晾曬的衣物、魚網,叫不出名的捕魚用具,還有正在吃飯的人家,與其被人觀望,他們更渴望不被打擾的生活。
與內地到處招商引資的熱情完全相反,大澳的政務宣傳欄那裡貼著當地原住民抗議外來商業投資的聲明文件,他們不要錢,只想為那片海域的白海豚保有原始乾淨的海水,為自己保留原有的土地與祖傳的生活方式。
乘船往稍微遠一點的海中,便可觀賞到中華白海豚在海中暢遊,它們在離船不遠的地方此起彼伏,遊來遊去。原來人與自然可以如此和諧,相安無事。這要歸功於大澳原住民的努力,與當地政府的開明與包容。
從兩旁邊擺滿手信的商業步行街,揀一條只能過一人的小巷穿過,僅一屋之隔,這裡又是一番完全不同的景象。這邊是祥和寧靜的原住鄉民敞開門戶的生活場景,我們不敢隨意拍攝過度打擾他們隱私,只能靜靜地悄悄路過。
電影裡阿娥惆悵的一語不發,送走華哥後兩人頻頻回頭,阿娥還是站在原地,目送華哥乘坐的公車遠去。她難過地留下眼淚後離去,華哥的CALL機響起,華哥去復機:張小姐CALL你,說鐵打藥買不買不打緊,最要緊小心點,早點回來。這是全片讓我最為動容的片段。
最終,華哥沒有回來,留下純真善良的女子在風中流淚。
在大嶼山,你仿佛回到多年前,那個時候你還小,不懂江湖的險惡,幻想不平凡的愛情,對平平淡淡才是真嗤之以鼻。
那時候,張曼玉沒有現在這麼瘦。
那時候,王家衛還沒有戴上墨鏡。
希望大嶼山一直是這樣的大嶼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