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初次見面。
本人老張,開招待所的。
我住梁柱隔壁,聽說他開公號了,出於鄰居之間的攀比之心,我特意過來湊個熱鬧,看看他搞出了個什麼玩意兒。
(梁柱:excuse me???)
老張我,是一個編劇學徒,生活日常就是出大綱、出分場、出劇本……
然後被藝術院校充滿個性又毒舌的老師們不厭其煩地罵。
為什麼你的情節這麼老套?
你的人物的表層動機是什麼?深層動機是什麼?
你的角色關係怎麼這麼鬆散而脆弱?
你的對白還能不能更囉嗦?劇本可不是公眾號推文,可以像咪蒙一樣信口瞎編!你問我被罵的感受?
很難講,有時會憤懣於「藝術這種東西本來就是不可習得的吧餵」,有時又會頹唐地想「可我連死板的條條框框都學不會啊」。
日子就這麼痛苦地過著,直到我最近閒下來,看了幾部近年大熱的日劇,才發現——
啊西吧,這裡,這裡,還有那裡,根本全都違反了劇作法吧!
沒錯,這些日本電視劇,如果還原成劇本,放在我們的編劇課堂上,一定會被老師罵到生不如死,可神奇的是,老張依然會半夜捧著電腦,捂著胸口,看日劇看到涕泗橫流。
所以問題來了,日劇裡頭,到底犯了幾重劇作大忌?又是如何把這些bug化於無形之中的呢?
容我一一道來。
首先,在近年大火的日劇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它們的主人公幾乎都有著「不合常理」的人設:
得知丈夫出軌之後智商極高、報復欲極強的危險妻子
有著極端強迫症活得像機器人的高學歷女公務員
陷入偷情關係卻不以為恥的男男女女
為賣掉房子不惜一切代價的冷麵女中介
把利益至上當口頭禪的好色律師
這些人物往往具有鮮明的性格特徵,且分別切合了當下的熱點話題,在劇集一開始,就能引發觀眾強烈的好奇。
可是,與之相應的,是日劇的編劇似乎並沒有花很大的心力來解決「人物為什麼會形成這樣特殊的性格」這件事。
老張的老師曾說,人物性格的形成起碼要在他的人生經歷中想出三個事件來作為原因,這些事件可以來自原生家庭困擾,可以來自人際關係崩壞,可以來自老師的影響……
可日劇對此的解決方式,往往是簡單的在劇情進入到中間部分時,插入一些閃回來交代。
比如《約會~戀愛究竟是什麼呢》中,醉心於啃老的大齡廢柴宅男谷口巧的唯一夢想就是一直靠媽媽的微薄工資過活,當發現媽媽身體抱恙,無法再充當人形ATM之後,他的下一步人生目標成了去找一位有能力的精英女性結婚,繼續被包養的生活。
谷口桑為了捍衛自己所謂高等遊民的生活方式,毅然抵抗住了社會的壓力、親友的不理解。
但這麼特別的性格的形成原因,在最後的劇情交代中,竟然只是因為他在一次找工作時面試中失敗並被嘲諷了。
這要放在編劇課堂上,就是一個大寫的……
動機不足啊喂!
「這是戲劇!你必須放大一切!什麼?心理問題?你不能把所有的矛盾衝突都依賴在心理問題上,觀眾可看不見那玩意兒!」
想到老師的語氣,老張打字的手都開始顫抖。
除了人物塑造的前史不充分之外,在人物關係的紐結方面,近年來的日劇還慣用的一個偷懶做法是,將兩個人通過某種「合同關係」生硬地綁在一起。
這種合同式的人物關係擁有以下幾個特徵:
1)利益性:角色之間為了共同的目的(或金錢;或逃避世俗目光...etc)達成一紙契約。
2)去情感化:角色之間在訂立契約的初期,彼此之間並沒有產生情感關係。
3)程序化:訂立契約的過程往往嚴謹繁瑣,合同會給到大特寫來強化其正規性。
聽上去是不是有點高端?
啊呸,這些手段,2003年的《浪漫滿屋》就玩過了啦!
只是近年的日劇做得稍好一點的地方在於沒有那麼看重戲劇性,沒有把二人的初始關係設置成老土的歡喜冤家。
日劇,由於其篇幅所限(通常為10~11集,《世界奇妙物語》那種史詩級日劇除外),人物的關係必須火速建立,合同式的契約關係就是一個很省事的辦法。
典型例子如《約會~戀愛究竟是什麼呢》和《逃避可恥但有用》中男女主人公的關係,都是在瞞天過海、契約結婚、各取所需的基礎上開始發展的。
在傳統劇作法中,二人從相遇、相知到相處,都需要靠一點一滴的契機和情節鋪墊串聯成整體。而在日劇中,人物們被契約人為地、強迫地綁在一起,關係本身以及對契約的反抗就成為了戲劇性衝突的首要來源,精彩度在一開始就被拔高了。
對編劇有過了解的朋友都知道,劇本中的對白是一門藝術。
電影是一門用畫面講故事的藝術,落實到劇本上,最基本要求就變成了「可視化」。
可視化要求我們不能寫長段長段的說理性臺詞,初稿完了之後第一個任務,就是重審劇本,對無用的場景進行刪減,而刪減的大頭就是臺詞。
大段的講話不僅會破壞整個故事的節奏,也會讓觀眾們感到厭煩,新手編劇必須學會用動作或間隔打斷這些長篇講話,儘可能地增加每一頁上的空白。
然而我們的日劇,再次打破了這個規則。
日劇的一大特點就是其接連不斷的說教口炮。
這些臺詞完美地避開了所有劇作法的要求,人物採取一種不可思議的直抒胸臆的方式,直接面對鏡頭對觀眾輸出自己的價值觀,幾乎不存在任何潛臺詞,主角們或言詞毒辣或痛心疾首,一臉正義地成為了編劇的傳聲筒。
說教內容帶有極強的社會性,被大眾稱為是「毒雞湯」。
除此之外,日劇還有一些用了千百次也不膩煩的慣常套路,幾乎每次都可以被彈幕預告:
• 日劇跑:男主跑啊跑,女主跑啊跑,男配跑啊跑,女配 跑啊跑,所有人都在跑,追飛機,追火車,追計程車,追巴士……堅決不搭車不開車不騎車,配煽情音樂。
• 大惡人傾盡畢生心血,終於要實現目標時,被半死的主人公一篇嘴炮說得幡然醒悟放下屠刀跪著叫爸爸。
• 如果劇中出現了三浦春馬,那麼和他對戲的女性角色懷孕機率大於80%。
• 主人公往往有一句必殺臺詞,(比如雅人叔「加倍奉還」、福山叔「實在有趣」)說完後就會有美少女戰士變身的效果,狂加BUFF,無敵模式。
• 留美十幾年回來的精英,一張嘴那英語不忍直視。
• 劇中常有一個機器貓一般的人物,隨時掏出鉗子/針線/玫瑰花/機票/房產證/兒時照片/書信等各種奇奇怪怪的關鍵物件,或者是武打烹飪航天潛水無所不能。
• 男主摔倒時往往會摔到女主的嘴上。
• 當有人在回憶的時候,其他人都持續掉線,哪怕拿著刀也要一動不動等他回憶完。
• 當你搞不清哪一方會贏時,看看天海佑希是哪邊的。天海佑希會讓對方跪下唱徵服。
(日劇套路原作者:小野妹子)
可事實是,日劇在我國的受歡迎程度並沒有由於以上那些所謂的「違規」而減弱,反而一天比一天火熱。
個中緣由,老張思來想去,總結為一點——「共鳴」。
日劇太善於製造共鳴了,這共鳴,最直接地體現在人物塑造上。
就像有人說,日本和韓國同時拍一個愛情故事,韓劇說的是「一個閃閃發亮的他終於愛上了平凡無奇的我」,而日劇說的是「平凡無奇的兩個人在塵世中經過彼此努力,終於相愛」。
韓劇愛造夢,但夢終究只是精神鴉片。
而日劇說得更多的是「可實現的現實」,這現實才是無情世界裡的感情啊。
我們都曾是《legal high》裡的菜鳥律師,在初入職場之時遭遇上司的冷酷毒舌,一股初生牛犢的善良逐漸被殘忍社會打臉;
我們正成為《打工仔的夢想房》裡的打工仔,在北上廣深的地鐵裡被擠得面目模糊,卻只是希望在這個城市裡擁有自己的一席小屋;
我們都可能變成《晝顏》裡的主婦,明知陷入的是為世道所不容的感情,卻依然在糾結和折磨中想要守護住屬於自己的那一點點卑微幻想;
我們都可能在被愛人背叛之後黑化為《我的危險妻子》裡的燃情少婦,哪怕被人說「可怕」也無所謂,因為不甘心,因為太用心。
大多數時候,我們還是《約會~戀愛究竟是什麼呢》裡的男女主人公,各自懷著各自的心病,各自被這個世界稱作怪人,不被看好,不被喜歡,但卻最終相遇,用愛化解掉對方心裡的苦啊。
日劇永遠把人性放得很低,把視點放在身邊有著各種問題、毛病的,不完備的普通人身上,拒絕和諧美好,專注以惡治惡。
神奇的是,它也因為這樣的反作用力,具備了神奇的治癒力。
除了人物,近年來的日劇也更加注重細節的營造。
老張是白羊座,性格猴急猴急的。
刷《打工仔的夢想房》時,總覺得節奏太慢,但依然一集不落地追完了,只為了看男主每天結束一天的辛苦之後,回家給患了抑鬱症的媽媽塗護手霜的場景,每次看到母親眼神中閃爍著的溫柔的光,老張就覺得這一集值了,大概是因為,內心最柔軟的部分被觸動了吧。
生發出情感的共鳴後,我們偶爾,也會擁有孩子一般的奇異幻想。
想要死而復生,想要交換身體,想要對心愛的人下蠱,幻想著漂亮又身材好的女孩們終有一天需要為她們的美貌交稅……
而這些,從1994年起開播至今的《世界奇妙物語》通通可以幫你實現喔,那就是日劇腦洞的另一個怪奇側面了。
看似違背了劇作法,卻在不同類型的劇集中,都緊緊扣住了人性,施展著各種類型的「人」本身的魅力,連壞人也是具有性格的,每個細節都透著溫情,使熔鑄在其中的價值觀灌輸也不顯得可惡——我被打動了,我願意被說教,我願意接受邏輯甚弱的相遇相知,我心甘情願地陷入在編劇為我們打造的觀念幻夢中無法自拔。
僅僅由於對人心的掌控,所有的不合情理,在日劇中,都變成了「情之所至」。
這,大概就是其魔法所在吧。
而反觀許多(guo )(chan)電視劇,其實從劇作上來說都毫無毛病,一章一法,嚴格遵循著羅伯特麥基和希德菲爾德,但就是不動人,甚至讓人厭惡、反感。
箇中原因,就是沒有抓住人之為人,最基本的情感性。
篇(老)幅(張)有(太)限(懶),這次就先跟大家絮叨到這裡。
最後的最後,我要向大家推薦,老張心中本季度的日劇最佳:
《黑暗中的十個女人》
如果你厭倦了隔壁的《逃跑可恥但有用》中濃濃的戀愛酸臭味,不妨轉換一下視野。
《晝顏》因為講述了兩個女人的出軌故事而被譽為三觀不正的神劇,我們可以在《黑暗中的十個女人》中,得到五倍效果喔。
圖片均來自於網絡
文章作者:隔壁老張
文字編輯:顧梁柱
圖片編輯:樂安
音樂提供:Pengu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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