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跨度、高度均創造了埃及紀錄的尼羅河跨河塔。
我和納吉穆結緣,始於「趕工期」的沙漠工地。
納吉穆今年25歲,是一名剛剛結束兵役的電力工程師。自從看到他的簡歷,我對這個年輕人就打心眼兒裡喜歡:簡歷照片上的納吉穆,慄色的皮膚,方方正正、典型的埃及本土面孔,看起來滿臉憨厚;一般講,來自上埃及、沒有殖民血統的埃及人往往知識水平偏低,視野也相對不夠開闊,但納吉穆卻有著不凡的閱歷:名校電力工程專業的優秀畢業生,大學還沒畢業就獲得了電力工程師證書;畢業後以軍官身份入伍(埃及大學畢業生入伍多數仍然是士兵);曾在象牙海岸聯合國維和部隊擔任工程兵;一直堅持學習漢語,在多項漢語比賽中獲得不錯的成績!……這樣的小夥子,在埃及並不多見!所以,愛才如命的我將其視若珍寶,唯恐稍有不慎將這棵人才的種子給毀掉。
五六月份,撒哈拉沙漠白天的室外氣溫已超過40℃,至於地面溫度,據在現場的兄弟們說,扔沙子裡一個雞蛋,一會兒功夫就熟了,撿的時候不小心會被滾燙的沙子、熟透的雞蛋燙傷手。簡陋的、用塑鋼板和磚石搭起來的工棚,即便幾臺空調全天運轉,室內溫度也難以降下來;夜半時分,沙漠氣溫驟降,但室內依然悶熱,難以入眠。摸一下牆壁,灼熱。
這,就是埃及開羅以南120公裡,貝尼蘇韋夫,國家電網承接的EETC輸電工程的施工和生活環境。熱帶沙漠氣候中的這一季節,打開房門時迎面襲來的滾滾熱浪都讓人難以招架,而我們離鄉萬裡、來到埃及的小夥子們,卻要在沙漠工地上「趕工期」!
「上級要求,這個項目要在6月30日以前完成。」
在埃及,除了難以忍受的熱,另一個讓人頭疼的問題是用工問題。一方面,埃及本地人口失業率居高不下,甚至不斷走高;另一方面,在埃及的中資企業卻招不到合適的員工。究其原因,正如地中海北岸的一個法國朋友所說,生活在地中海周邊的人,由於環境舒適,生活上也要求愜意,不急不躁,不緊不慢,怎麼舒服怎麼過,無論貧富,開心是第一要務。於是,開羅就有了一個我們難以理解的想像:很多人晝伏夜出,大白天不起床,中午以後「吃早飯」,傍晚以後聚集在咖啡館或者俱樂部,一杯茶、一管水煙,一聊到後半夜。凌晨三兩點,開羅市區仍然會堵車。
這一背景,外加一年一度的齋月即將來臨,哪位埃及朋友能陪「中國軍團」在熱帶沙漠中「趕工期」呢?當「川軍參謀長」、河北老鄉峰石向我求助用工問題的時候,我著實煞費苦心!
考慮到納吉穆的背景,我怕他吃不了這樣的苦,沒敢在第一時間把他推薦到沙漠工地,而是讓急於就業、平時比較聽話、拍著胸脯保證「我能行」、「我不怕苦」的先上。不出三五天,幾個小夥子紛紛以「太苦了」、「太熱了」、「工作時間太長了」、「廁所不行」等各種理由退出工地。
考慮到「趕工期」,我決定:上納吉穆!
納吉穆不是一個多言的小夥子。他非但沒有拍著胸脯承諾「我不怕苦」,而且在聽我介紹了基本情況、費盡心機做好前期鋪墊後,說了一句出乎我意料的話:「做同樣的工作,中國人的工資比埃及人高,埃及人怎麼能愉快地和中國人合作呢?」
我一怔。很顯然,他對事實上的埃及人工資比中國人低不明就裡,且深感不滿。怎麼辦?一下子把我難住了!這個問題,不僅三言兩語說不清,而且很容易引出民族平等之類的話題。燙手!
我思忖一下,轉而問他,「你覺得為什麼中國人的工資高呢?」
不知由於語言能力所限,還是知識和理解能力不夠,納吉穆一時不知如何做答,語塞。
接下來,我從生活成本、工作效率、勞動質量等各個方面進行分析,雖引起了一些他的共鳴,但並未令其完全信服。在和我閒聊的同時,我發現他已在臉書上發起了「為什麼中國人工資比埃及人高」的討論,參與討論者的言談話語間,不乏極端的、類似「中國人看低埃及人」的言論。為免局勢失控,我不得不對他發起「進攻」。
「納吉穆,你能和中國人一樣認真工作嗎?」
「能!」他底氣十足。
「你能和中國人堅持一樣的工作時間?」
「沒問題!」
「和中國人一樣有效率?」
「我盡力!」
「如果你能做到,我保證,你的工資不比中國人低!」我當機立斷!
在談好工作內容、約好儘快上崗的情況下,我把與納吉穆討論的情況與峰石溝通。暗想,萬一峰石這邊工資達不到,我怎麼說服他呢?
「如果他真做的好,工資可以更高!」 峰石一句話,給我吃了顆定心丸。這氣勢,那得是吃過多少用人方面的虧啊!
就這樣,納吉穆進入了「趕工期」的沙漠工地。峰石親自帶他,同吃同住同勞動,從此再沒向我提出用工方面的求助;而我,一直在做著納吉穆受不了沙漠工地的苦隨時跑回開羅的準備,暗地裡也為峰石物色、儲備了幾個遞補人選;在此期間,納吉穆不再像以前那樣主動聯繫我。過了幾天,我有點沉不住氣了。
「納吉穆,最近怎麼樣?」我在臉書上給他留言。
「我還活著。」納吉穆回復的時候,已經過了幾個小時,到了後半夜了。短短幾個字,承載著多麼豐富的內容!我一下忍不住,被逗笑了。
「如果你受不了野外工地的苦,告訴我,我幫你換一個環境好一點的工作!」這樣說,我並不是有意拆峰石的臺,而是激將;而且,我真心像心疼峰石及其「川軍」一樣心疼這個埃及小夥兒。其實,從內心,我還隱隱期待納吉穆真的「逃離」艱苦的沙漠工地,因為,需要他這樣的年輕人的工作崗位,真的很多!
對此,納吉穆沒有回覆。
後來,眼見著峰石朋友圈陸陸續續發出來一座又一座漂亮的鐵塔,或映著落日,或伴著繁星,或迎著朝陽,或挽著晨曦,不禁深感欣慰:成了!
但是,為什麼納吉穆沒有動靜呢?臉書內容沒有更新,也不主動聯繫我。是不是沒扛住?
「納吉穆,最近怎麼樣?」我找他!
「不好意思,我要去中國幾天,需要辦護照、體檢。我請假,老闆不同意,我就自己回來了!」納吉穆的回答讓我有點吃驚。一是沒想到他真的扛過了最難捱的酷暑,堅持到了這個工程的階段性節點;二是估計峰石正在用人之際不讓他離崗,而他,為了圓自己的「中國夢」擅自「逃跑」,峰石怎麼辦?我擔心峰石的工作受拖累。
「雖然我不在工地,但是我還是打電話為他們翻譯的!」見我沒有回應,納吉穆迫不及待進行解釋,唯恐在我面前丟了面子。
「好的!」擔憂蓋不住喜悅。我真心歡喜,峰石及其「川軍」取得了輝煌戰果,納吉穆經受住了來自熱帶沙漠和中國團隊的雙重考驗!
當納吉穆從中國回來,回到峰石已經轉場的新工地的時候,峰石為他安排了一個新的工作崗位。
「納吉穆,最近怎麼樣?」我的問候方式還是老一套。
「他們說我不能做翻譯了。對不起,我讓您沒面子了!」納吉穆的言辭倍顯惆悵,「他們要教我,一個新的工作。」
「你不喜歡這個新工作嗎?」我雖不知峰石的準確用意,但他將納吉穆從貌似翻譯但其實是工長的崗位換到技術崗位,其實真不是一件壞事。一是說明峰石已經不跟頭把式「趕工期」了,二是覺得他有意在技術方面為納吉穆提供發展空間。
「談不上喜歡不喜歡,但我不懂,不會做這個工作。所以,我告訴他們我回家了。」從納吉穆的回答,我們不難發現埃及朋友的普遍特點:只願意做自己喜歡、自己習慣、能讓自己最大限度「有面子」的事情。一旦工作內容發生調整,就會覺得不舒服。以舒服為本,看不到挑戰帶來的機遇。
「認識這些嗎?」我把峰石朋友圈的跨河塔美圖轉發給他。
圖:夕陽下的跨河塔
「56和57!」脫口而出的代碼,說明納吉穆對跨河塔的熟悉程度不亞於峰石。
「你知不知道這些塔創造了奇蹟?」短短幾個月時間,納吉穆加入中國團隊,完成了埃及目前尼羅河跨越距離最長、輸電鐵塔最高的輸電工程,創造了埃及輸電項目的歷史。這樣的輝煌,怎麼說都不為過!要使之激發納吉穆和埃及人民的自豪感、榮譽感!
「真的嗎?!」聞聽此言,納吉穆顯得很興奮。
「為什麼中國人能做到的埃及人不能做?為什麼這樣的電力技術埃及人沒有掌握?」我借勢激發納吉穆的上進心,「如果每個人都永遠只做自己熟悉的事情,怎麼能進步?只有不斷去做自己不會做的工作,才有發展,才能成長!」
「我明白了,我很快就回去,學習我不會做的工作!」納吉穆一點就透,一說就明白,真不錯!同時我不禁感慨,為什麼這種點撥要留給我?埃及的教育何時能跟進?!
「埃及是埃及人的埃及。我希望埃及在中國的幫助下越來越好,超過中國,就像三十年前中國比埃及落後但很快就超過了埃及一樣!」我進一步為他鼓勁兒。
「謝謝您,我會努力!」納吉穆信心倍增,回復我一個大大的笑臉。
「要善始善終!」我要求。
「善始善終!」他承諾。
「將來,等你老了,你可以帶著你的兒子、孫子去看這些鐵塔,講述你年輕的時候和中國朋友一起工作的故事!」我微笑著憧憬他的未來。
「一定!要讓兒孫為我驕傲!」
聞聽此言,我確信,不輕言諾的納吉穆真的堅定了信念。
我想,國家電網的埃及施工團隊,以及正在這裡辛勤勞作、遍布各行各業的華人,創造的豈止是看得見摸得著的電塔、線纜的奇蹟,更重要的,是播撒下了中華精神的種子,灌溉了埃中友好之花!
在遙遠的異鄉,「一帶一路」沿線,不計其數的海外華人,正在這樣堅毅地向前,向前,再向前!
圖:美麗的跨河塔
文:埃及河北同鄉會 冀鵬;攝影:峰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