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友在微博上留言,請筆者講講「士」的精神在當代的缺失。欣然應允之後,卻突然發現,這是一個過於困難的話題。
士,作為一個獨立的字,出現在春秋以前。但作為字的組成部分,卻在殷商時期就出現了。那時候的「士」,是完全象形的:向上的男根。其寫法和廁所藝術家的塗鴉沒有區別。這個象形的字出現不久,就被簡化成了「⊥」,意思和現代符號「」等價。也許是為了指事,也許是強調其結構,在這個男根上加了一個點。點寫大了,就成了「士」。
這樣就很容易理解,為什麼古人把公牛寫成牡。當年,有很多這類字,比如公豬、公鹿,都是在豬、鹿的下面,加上一個「⊥」字。這些甲骨文字,我們今天已經打不出來了。但望文生義,它們的字面意思都確鑿無疑。
網絡語言將殷商時期的士改成丁丁。丁丁算什麼?謙卑、藐小、軟弱,沒一點兒陽剛之氣。是人越來越謙遜,還是越來越無能?
春秋以前,「士」成為一個獨立的字。面對這樣一個原始的、帶有生殖崇拜痕跡、用性器官表意的字,孔子深感有責任為它重塑形象,賦予新的內涵。孔子曰:「推十合一為士。」數始於一,終於十。做一件事情,能夠有始有終,達到十全十美,就是士。
如果用今天的觀點看,最能代表「推十合一」的應該是幹。但從歷史發展的源頭看,幹的甲骨文寫法是「¥」,一幅可以用來打獵的木叉子。孔老夫子深諳文字流源,因此釋士而不釋幹。
《說文解字》說,士,事也。凡能事其事者稱士。做事,要做那些服務政府服務社會,需要設計、構建、組織和落實的事情,只能由知識分子來做。要做到完美,就必須堅定信念,一往無前,甚至知不可為而為。這就是士的精神。
歷史地看,文化知識是一種極稀缺的資源,是極端奢侈品。受過文化薰陶和教育的人,始終被視為社會精英。夏商以前,擁有文化的只是巫、醫等極少數,掌握著神權和政權。到了周朝和春秋時代,知識才得到了一定的普及,知識分子走上了歷史舞臺,並形成了一個階層,稱為士。他們參政議政,最終成為了社會秩序的設計者和維護者,道德良知的建設者。
公卿大夫士,是等級劃分。公卿大夫都有軍功,世代承襲。士是後來者。士農工商,則是平民社會的分工。士站到了第一第二第三產業之上,成為聯結高貴與卑賤、富裕與貧困、引領社會的一份子。
如果由我來為士做一個定義,我會選擇最古老的「⊥」:以文化知識為基礎的精神覺醒和擔當的人。
士是讀書人的楷模。每當我們談到士,就會想起範仲淹,想起方孝孺。範仲淹設計並推動社會改革,結果失敗了。但他卻沒有遭遇成王敗寇的邏輯慣性。世人敬他「有益朝廷社稷之事,必秉公直言,雖有殺身之禍,也在所不惜」的精神。方孝孺被欽敬,源於他面對弒君篡政者誓死不合作的態度。
千百年來,士的內涵在不斷豐富。有旋乾轉坤的國士、有脫塵出俗的高士、有視死如歸的義士,有赴湯蹈火的烈士、有慷慨悲歌的死士,有捨生取義的壯士,有久經沙場的戰士,有運籌帷幄的策士……不一而足。此外,還有百折不回的鬥士,縱橫捭闔的學士,貫通陰陽的方士。
社會需要士,才會喚醒士的精神。周的分封,春秋的爭霸,需要士,也需要士的精神。所以,義士壯士死士前僕後繼。江山一統,社會需要知識分子的才學,而不是肝膽和執著。氣候土壤都變了,士瀕危,不足奇。
東北蠻荒之地,少有知識分子,百姓喜歡翹起大拇哥,用「純爺們兒」誇人。「純爺們兒」這個詞的內涵裡也有一個男根,只是被悄悄地掩蓋起來了。對存爺們兒的讚賞,就是對士的讚賞。畢竟,歷史上的每一個士,都是「純爺們兒」。
畫作/文:馬曉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