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兩年前的「高雲翔涉嫌性侵案」嗎？
3月19日，該案終於宣判，結果是罪名不成立，高雲翔無罪釋放。
雖然出軌實錘，但這個性侵不成立無罪釋放的審判結果，還是很多人想像中的不一樣，似乎不夠解氣。
一條熱門評論也說出了廣大網友的心聲：
劇終了，觀眾很不滿意這個結局。
在此之前，不少網友和自媒體都已經提前給高雲翔定了罪，仿佛案發時他們就在現場。
2018年4月，我們寫了一篇文章，今天看來值得再次重溫。
以下是當時的全文：
近日，高雲翔雪梨性侵案開庭審理。
庭審中，法官拒絕了高雲翔的保釋要求，並且把他的保釋要求比作羅曼·波蘭斯基發生在1977年的那場性侵案。意指高雲翔一旦獲得保釋，由於中澳沒有引渡條約——
他很有可能逃逸。
說實話，這個新聞出來之前，我不認識他。
所以我既不想給高雲翔洗白，也無意給羅曼·波蘭斯基背書。
既然高雲翔案主審法官把該案跟羅曼·波蘭斯基案做對比，那我們在對高雲翔性侵案站隊之前，不妨先了解一下另一個故事的前前後後。
15年前，2003年的第75屆奧斯卡頒獎典禮照常在柯達劇院舉辦。
當晚，歌舞片《芝加哥》十三項提名六中成最大贏家。《鋼琴家》七提三中，除了讓阿德裡安·布羅迪成為最年輕的影帝，還拿到了最佳改編劇本與最佳導演獎。
當晚最戲劇性的時刻就在這發生了：
最佳導演獎獲得者羅曼·波蘭斯基本人無法到場，只能由頒獎嘉賓哈裡森·福特代領。
確切的說，羅曼·波蘭斯基是美國通緝犯，原因是發生在1977年的一樁性侵案。
圖片上的男人，就是羅曼·波蘭斯基。
作為導演身份的他，無疑獲得了巨大成功。
職業生涯在各大電影節獲獎31次提名27次；金棕櫚、金熊、銀熊拿個遍；五部作品提名奧斯卡，最終斬獲最佳導演獎。
這樣的成績——
罕見。
之前堂叔說過，作為導演，羅曼·波蘭斯基是個怪才。
《唐人街》、《麥克白》、《怪房客》、《苦月亮》、《鋼琴家》等等他的電影，看過的不言自明。這些作品，都帶有強烈的個人烙印。
這些，是我們熟悉的他。
今天要說的是我們不熟悉的，性侵事件的前前後後——
《羅曼·波蘭斯基：被通緝的與被渴望的》
這是一部2008年的紀錄片，由女導演瑪琳娜·澤諾維奇拍攝。目的就是要重新挖掘羅曼·波蘭斯基性侵醜聞的背後。
了解這起性侵案，就得先了解這個人。
羅曼·波蘭斯基1933年出生於法國，父母都是波蘭裔猶太人。三歲時因為法國的反猶太浪潮，隨父母遷回波蘭生活。二戰開始之後，父母先後被抓進集中營，他作為倖存者在戰爭中活了下來。
戰爭結束後，羅曼·波蘭斯基在波蘭長大。1962年拍攝第一部長片《水中刀》，該片獲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這給了他離開波蘭闖蕩世界的機會。
之後他來到倫敦發展，並且於1965年拍攝《冷血驚魂》，這部電影反響不錯。兩年之後的1967年，拍攝《天師捉妖》期間，他和美豔絕倫的莎朗·塔特相愛。
隨後這對新婚夫婦遷居到好萊塢的比弗利山莊，來到美國的他，拍攝的第一部電影就是票房大賣的《魔鬼聖嬰》。
1969年，事業順風順水的他遭遇厄運：懷孕待產的妻子和四位好友在家中被邪教徒虐殺，莎朗·塔特身中十六刀屍體被吊掛，嬰兒被剖腹挖出，邪教徒用莎朗·塔特的血在家中門上寫下：PIG。
遭受喪妻喪子之痛的他在後來的採訪中談及這段時期，羅曼·波蘭斯基說：「莎朗的死帶給我帶來巨大震撼，處在這樣的境地，有些人會尋求毒品與酒精的麻醉、有些人會尋求宗教的庇佑，而我最終選擇了性愛的安慰，以忘記痛苦。」
之後的幾年間他先後拍攝了《麥克白》、《唐人街》與《怪房客》。
1977年，好友傑克·尼克爾森家中。給《Vogue》雜誌拍攝寫真的羅曼·波蘭斯基和13歲的模特薩莫塔·蓋默發生了性關係。
說這麼多他的個人經歷，是因為在隨後的審判中：事關的各方把他的過去像切蛋糕一樣，各自取走想吃的那一塊。
首先，既成事實是：
羅曼·波蘭斯基和13歲的薩莫塔·蓋默發生了性關係。
既然坐實了，判刑就好了啊。
怎麼判，允許假釋還是州監獄坐牢50年？
這取決於定罪到底是非法性交還是強姦/誘姦。
在這個前提下，雙方自願還是非自願成了定罪輕重的關鍵。羅曼·波蘭斯基堅稱這件事屬於曖昧氣氛下的「兩廂情願」；薩摩塔·蓋默則說是被哄騙吃了安眠酮還喝了香檳酒。
1977年3月11日，羅曼·波蘭斯基於洛杉磯被捕，1978年2月1日，他駕車到洛杉磯國際機場，買了一張去歐洲的單程票，一去不返。
在接受CBS新聞節目《60分鐘》的採訪時，邁克·華萊士的質詢咄咄逼人：
你逃走了，羅曼。
你逃走了。
為什麼？
羅曼·波蘭斯基表示：我覺得自己很不幸，碰上一個濫用正義的法官，他耍了我一年的時間。我覺得自己像只老鼠…被一隻可惡的貓當作玩物。
基於諸多指控以及遠逃歐洲，紀錄片把時間放到了這一前一後中間的十一個月——
案件審理期間。
為了完整的回顧整個事件，《羅曼·波蘭斯基：被通緝的與被渴望的》找到大量當年的親歷者：公訴人、各方律師、負責調查案件的地方檢察官、參與報導的媒體記者以及受害者薩莫塔·蓋默本人。
羅曼·波蘭斯基所指的法官，是主審該案件的資深法官勞倫斯·裡特邦德。
在本案之前，他主審過加裡·格蘭特父子關係案、貓王離婚案、馬龍·白蘭度關押案。
這些名人案件與本案有一個共同點——
高曝光案件。
在記者、地區檢察官、公訴人、法官的助理等人對他的描述中，我們得知他熱愛媒體，喜歡評論與引導媒體報導他的方式。除此之外，他交往的女人很多，享受被媒體和明星環繞的感覺，但是他不迷戀明星。
一個高曝光率案件，遇上一個喜歡媒體的法官。
於是，不同版本的羅曼·波蘭斯基出現了。
美國媒體眼中的羅曼·波蘭斯基：
在他們看來，羅曼·波蘭斯基是惡人的完美人選。他是個外國人、矮個子、口音濃重、靠電影賺了大錢。
當時的美國媒體對他懷有偏見，認為他私生活放蕩。是一個兇惡而人格扭曲的侏儒，內心世界黑暗無比。
加上莎朗·塔特被殘殺的方式與他的電影《魔鬼聖嬰》有關，由此大量出現了慘案跟他有關的陰謀論。
渲染他邪惡的一面看起來順理成章。
法官裡特邦德為了取悅媒體和民眾，表示會嚴懲羅曼·波蘭斯基以彰顯法律的公平公正。
由於薩曼塔·蓋默當時年紀尚幼，她的家人和律師出於保護她的隱私不被曝光，不希望案件公開審判。
這種情況下，薩曼塔·蓋默的代理律師、地區檢察官與羅曼·波蘭斯基的辯護律師達成共識，即——
辯訴交易。
根據辯訴交易羅曼·波蘭斯基對六項指控中的：非法性交認罪（與未成年少女發生雙方同意的性關係）。
而控訴方同時以此建議從輕處罰，判決結果也會根據他的假釋報告以及律師的辯護。
當假釋報告出來後事情發生了變化，報告顯示羅曼·波蘭斯基不用坐牢，可以立即假釋。
法官裡特邦德發愁了，這與他嚴懲的想法不符。這時他聽取了朋友的建議，讓羅曼·波蘭斯基接受90天的強制心理評估作為懲罰。
隨後他叫來了地區檢察官羅傑·岡森與羅曼·波蘭斯基的辯護律師道格拉斯·達爾頓。
地區檢察官羅傑·岡森
羅曼·波蘭斯基辯護律師道格拉斯·達爾頓
裡特邦德告訴兩人自己的90天強制心理評估懲罰，但是，法官要求兩人——
假裝不知道。
也就是說，裡特邦德需要檯面上的形象，讓整個事件在外界看來是由他完全主導的。
於是兩人被法官各自安排了腳本臺詞，他告訴羅傑·岡森：
「你到了法庭上就辯論說羅曼·波蘭斯基應該坐牢」。
道格拉斯·達爾頓法庭上的臺詞是「羅曼·波蘭斯基應該被假釋」。
這種情況下裡特邦德再判決到監獄接受90天的心理評估——
嚴懲中帶著仁慈。
如果說羅曼·波蘭斯基是現實中的優秀導演，裡特邦德無疑也能在法庭上製造一齣好戲。
美國媒體與法官一起把審判變成了一場「超現實主義戲劇」。
連受害者薩曼莎·蓋默後來在接受採訪時也表示：「法官很享受當時的媒體曝光，他根本不在乎我，也不在乎波蘭斯基。他只是在組織一場好戲，我不想參與進去。」
在庭審階段，薩曼塔·蓋默和她的家人並不希望羅曼·波蘭斯基坐牢。
看起來羅曼·波蘭斯基受到了美國媒體不公平的醜化，那沒有人站他的立場嗎？
有——
歐洲媒體眼中的羅曼·波蘭斯基：
他們認為羅曼·波蘭斯基是帶有悲劇性、歷史性的才華橫溢的人物。他從大屠殺中倖存，母親在納粹集中營被毒氣殺害。
他來到美國，在好萊塢的電影機器下，拍攝的作品發出了自己的聲音，並且保持了自身的完整。
同情他悲慘的過去，弱化他的加害者身份。
另外，歐洲記者也曝光了受害者薩曼塔·蓋默的名字和照片、她曾交往過男朋友以及她服用過安眠酮的藥物史等等。這些曝光與似有所指的暗示，對受害者造成了二次傷害。
為什麼兩個地區的媒體，報導同一個人會完全不同。
因為美國人憎惡他，所以媒體給你的是你想看到的「可憎的」部分。
因為歐洲人同情他，所以媒體給你的是你想看到的「悲慘的」一面。
真相不重要嗎？
重要。
但是你再看，本片海報上那行英文小字：the truth couldn't fit in the headlines——
真相不適合新聞頭條。
沒錯。
你想看的，才是頭條。
你預設了立場，從一開始，你就拒絕了真相。
而那場1977年的媒體狂歡，你想看的？全都給你。
《羅曼·波蘭斯基：被通緝的與被渴望的》與導演瑪琳娜·澤諾維奇給你的，不是一個預設的立場或明確的結論，而是儘量多的提供客觀事實。
至於羅曼·波蘭斯基是為了逃避法律制裁，還是受到了法庭不公平對待。
導演希望你看完這些客觀事實，得到屬於你自己的主觀感受。
而戲精法官裡特邦德，三番五次給羅曼·波蘭斯基承諾，卻沒有踐行自己的諾言。最後他想判羅曼·波蘭斯基長達50年監禁時，發生了故事開頭的一幕：羅曼·波蘭斯基逃往歐洲，並且一去不返。
隨後地區檢察官羅傑·岡森和辯護律師道格拉斯·達爾頓共同彈劾了法官裡特邦德。
時間再回到2003年，奧斯卡頒獎典禮舉行之前。薩莫塔·蓋默曾致言各位奧斯卡評委，希望他們不要因為羅曼·波蘭斯基對她的傷害而影響對他電影的評判。她說《鋼琴家》是一部令人尊敬的電影，如果電影因為這些（性侵醜聞）受到牽連是不公平的。
從1978年到現在，羅曼·波蘭斯基四十年間再也沒能回到美國，儘管薩莫塔·蓋默多次要求撤訴，而她本人於1997年公開原諒了羅曼·波蘭斯基。
包括受害者薩莫塔·蓋默代理律師、辯護律師、檢察官等人一致認為當年的羅曼·波蘭斯基在法庭上沒有受到公平對待。
羅曼·波蘭斯基性侵案，在預設的立場下，人們被媒體誤導了部分真相。
現在的高雲翔性侵案，據我們所能查到的公開信息，
少的可憐。
在事實落定之前，我們不如先放下被預設的立場，吃瓜看戲。
只聽到一點風聲，哪敢說看到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