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除夕,在年夜飯桌上,老爸爸提了兩件事,徵求家人的同意。第一件事,把原來翻修房子的計劃,更改為拆建現在大哥一家住的廂房,新蓋一間兩層樓,給大哥一家人住。第二件事,是要求大哥大嫂同意,把才生下來滿六個月的孩子,在名分上過繼給二哥。對於頭一件事,大哥大嫂力讓了一陣。老爸爸說:「你們不必讓了。對老屋子,你媽有一份情感。翻建成新式房子,想來她也住不慣。我,喜歡老屋子。老屋子使我想起我自己在大陸上的家啊!年紀越大,這就對我越是重要。」大哥說,目前家裡的經濟情形,也不容許大興土木。「反正不急,有一點兒,蓋一點兒。」老爸爸說。老爸爸很高興,伸手從大嫂懷裡抱過小輝。「這是二房的孫子了。」他笑著說。只有母親紅著眼眶。她站了起來,端走一盆湯,走進廚房裡,過了一會,再端到桌子上。「熱一熱好吃。」母親說道。老爸爸說:「好,好。」任誰都知道母親哭過,可任誰也沒說破。老爸爸,照以往除夕的例,往一個空了的座位上的空碗裡,默默地夾菜。我生下的那一年,二哥才八歲。但生性善感的二哥,對於母親兩年前的再嫁,比較當時已經十歲的、樸直的大哥,懷著更深的傷感。為了二哥的稚小的憂鬱,媽媽曾幾次想要和爸爸離異。一直到我的降生,媽媽才打消此意。由於爸媽都在田間工作。照料做小寶寶的我,成了大哥、特別是才上小學而功課較松的二哥的責任。雖然是不情願的責任,由於被二哥帶過,小二哥對我,便發生了深深的友愛。而我,據母親說,從我幾個月大,就十分善於親愛小二哥。「就不知道怎麼那麼小的娃娃,到三、五歲、到大了,都那麼聽他的話、討好他、體貼他……」母親說道。國中畢業後的二哥,在母親跟前吵著要離家去當學徒。二哥要我當他的密探,向他報告母親和爸爸怎麼商量他想輟學學藝的事。那時候,我看見老爸爸為二哥的事,和母親細聲爭吵。「你怎麼這樣沒責任,」爸爸嘀咕到:「孩子小,不會想,你應該堅持他考中學呀!」「這孩子,從小悶悶不樂,我對他的心,老覺得缺了一角。」母親哭著說:「這麼好的話,為什麼你不會去向他說。」老爸爸悶聲不響地只抽菸。等發覺二哥雖然勉強報了名,卻沒去參加高中聯考,老爸爸才急了。他騎著他的機車,花了幾天工夫,到城裡找長官請託,鐵青著臉,押二哥去考試。二哥終於考上一家縣立高農,老爸爸才照常下田去做活。懷著反抗心,離家到鄰縣去上學的二哥,從高二起,就不斷地讓學校寄來抱怨的通知:曠課、打架、抽菸、犯上……高中三,終於不能畢業,他寫給我一封這樣的信:我糟蹋了媽媽許多辛苦的錢。我現在去找事做,將來一個錢也不少,還給媽媽……」其實,大部分的錢,都是老爸爸交給我,用媽媽的名義,由十歲的我抄信、寄錢。二哥的出走,給終日勞碌,卻也一向平穩的家,帶來一層憂愁。老爸爸開始喝較多的酒,也是從那年開始的。這樣一去就是兩年,一點音訊沒有。第三年,二哥忽然開始寄錢回家,初時是幾千,後來一寄就是上萬。那年,我十三歲。跟著緊緊地抓著我的手的大哥,我頭一次到了人、車子和大樓很多的臺北。走出臺北火車站,大哥走幾步就找人問路,也終於搭了市內車到延平北路,找到二哥住著的公寓。二哥叫著說道。房子裡,地毯、冷氣、沙發、電視,冰箱頂著天花板那麼高,裝滿了各式各樣的酒的柜子,一應俱全。一雙絨布做成的雄獅,躺在茶几傍。大哥坐在沙發上,二哥敬了一支煙,兩人對著面,但都不互相看對方,默默地抽著煙。當時十九歲,原本就高大的二哥,留著長長的頭髮,看來很是漂亮。「透早,六點就出來了。」大哥望了望我,再望了望天花板,說道。二哥這才慢慢地抬起頭,望著我。我眼看著他薄薄的、緊閉的嘴角,泛起了笑意,仿佛在說:這時臥室裡走出來一個女子,穿著絲瓜花那種黃色的、柔軟的長袍。白白的皮膚,長長的、蓬著的頭髮。二哥安靜地站起來,伸出右手,從她的嘴角摘掉她叼著的香菸,丟到牆角的痰盂裡。「奧!」那女子忽然驚慌地用手提著自己的衣領,把敞開的頸部裹了起來,「真失禮,真失禮!」二哥又敬了一支煙,兄弟倆又默默地抽著。二哥看著窗外,大哥盯著地面。兩兄弟慢慢地、低聲地交談著。大約一個小時後,門鈴響了。二哥臥室中的女子,顯然已經梳洗過了,換了一身素淨的衣裳,匆忙地出來開門。是菜館裡送來的飯菜。
「都過午了,我打電話去叫一點便菜飯,請大兄吃飯。」那女子怯怯地對二哥說。二哥望著大哥。大哥站了起來,說道:「讓你們破費,怎麼好哩?」「大兄怎麼這樣說話。」那女子說著,高高興興地把飯菜從木匣子端上桌子,數了錢給送飯的人。回家的路上,大哥要我共同隱瞞二哥的生活。「他會回頭的。」大哥說。次年,二哥去當了三年兵。退伍以後,二哥筆直地回家。人結實了,頭髮短了,皮膚黑了。回家以後的二哥,忙著在附近打零工,騎著老爸爸為他新買的機車,早出晚歸。後來大哥二哥商議,借了一點錢,湊著買了一部中古的「鐵牛車」,做運輸生意。每天早上,二哥歪戴著鴨舌帽,叼著煙,穿著牛仔褲,戴著棉手套,跳上他的鐵牛出工,順便帶我上鎮裡搭車上學。一路上,二哥告訴我許多他當"流浪的頑童"時的許多悲苦的、有趣的事。但我始終開不了口問他那女子的事。當時十六歲的我,對於那女子,懷著害羞、同情、妒忌和親切的感覺。然而,才九個多月,二哥在尖山腳下急彎的地方,讓卡車撞了,身體翻倒在水溝裡,死了。母親因為極度悲傷,生了一場重病。老爸爸也突然老了一截,幾乎讓田裡的工作一下子荒廢了。大哥便是在這時娶了大嫂,多了一副人手,田裡的事,才逐漸恢復正常了。從那年除夕,老爸爸總是在這年夜飯桌上,為二哥空著一個位置,親手為他夾一大碗菜,擺著。現在,二哥一個人躺在牛埔頭相思樹林後面的墓地裡。時常,想起他來的時候,對於二哥才廿三的生涯,感到迷惑。二哥的一生,有什麼目的?有什麼意義?二哥自小對我的友愛……這一切,畢竟有什麼意義?我感到譬如讀一本殘破不全的,似乎應該很有趣的書一樣,覺得迷惘而不滿足。花開、花落。草長、草枯。二哥的生與死,或者就與大自然的生殺一樣吧。然而,我、老爸爸、母親……這幾年來對二哥的懷思、銘心的悼惜,又豈是自然可以安慰的嗎?《二哥》是有機地相嵌在陳映真中篇小說《雲》中的一個短篇小說,是小說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獨立完整的。浪子回頭金不換,這也是一個回頭浪子的故事。老爸是一個臺灣退伍老兵,取了一個帶著兩個男孩的寡婦,後來他們又生了一個女兒"我"。二哥不願意母親再嫁人,所以落落寡歡,不願讀書。職高三年級二哥逃學打工去了,兩年沒音訊,第三年開始大把賺錢,原來是在夜總會做牛郎之類的工作。後來,他服了三年兵役,回家後老老實實地打零工。老爸給他買了輛舊拖拉機搞運輸。不想,做了九個多月,二哥就出車禍去了。老爸一家人卻表達了對二哥無盡的思念。小說寫到:花開、花落。草長、草枯。二哥的生與死,或者就與大自然的生殺一樣吧。然而,我、老爸爸、母親……這幾年來對二哥的懷思、銘心的悼惜,又豈是自然可以安慰的嗎?小說中的情感濃鬱得化都化不開。藝術惟有真情實感才能打動人,這也就是大眾的、平凡的、底層的生活更容易打動人的原因。最近《送你一朵小紅花》《你好,李煥英》也都有這個特點。那些高大上,那些中高層的權力鬥爭、爾虞我詐實在離老百姓的生活太遠。一場沒人看的晚會,都能造出奇高的滿意度,實在讓人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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