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把截圖發給小男孩問他:「我可以愛你嗎?」
小男孩說:「當然可以哈哈哈哈。」
第二天小男孩見到我第一句話:「我可以愛你嗎?」
我說:「不行。」
唉,我很孤單。
晚上太奶奶摔了一跤,我和朋友還在房子裡吃鮮奶蛋糕,雨下得那麼大,我給媽媽打電話,來接接我吧媽媽。媽媽那邊也是腳步聲,落雨聲,我追問:你在哪裡?媽媽回我:太奶奶摔了一跤,腦袋上好大一個包,我們在醫院。
媽媽接了我,直奔醫院去了。
我特別注意天氣,很多重大事件都是用天氣作為索引記住的,今天又下起了很大的雨,爸爸裹著羽絨服,戴著衣服上的帽子,口罩擋的嚴實,眼鏡上都是霧和雨點。媽媽說,很多老人家都是冬天摔了一跤然後就去世了,我擺擺手,不要再說了。
CT室門口,爺爺和四爺爺把太奶奶抱到了綠色的床上,醫生說摘掉所有金屬物品,我去摘太奶奶左手上的金戒指,姑姑在拔她右手上的金戒指,怎麼都拔不下來,醫生過來說那就只照頭部好了。爺爺說行,一摸太奶奶的口袋,一串鑰匙套著一串鑰匙,密密麻麻十來把。
我家是很大的四合院,從正門進來需要穿三個門,地下室一個門,除此之外,由於各個空間對外開放,每個人都攥著不少的鑰匙。由於地勢陡峭的緣故,我家從正門進來是二樓,從地下室看是三樓,一樓做家庭聚餐用,負一樓便租出去給別人住,太奶奶由此更是拿著好幾戶的備用鑰匙。看到這些鑰匙,讓我想到太奶奶是多麼強勢的一個女人。
家中佔地大,七十年前修成這棟房子,惹得巷道裡不滿,太奶奶白天叫施工隊進來動工,自己搬個板凳坐在門口從早上八點舌戰群雄到晚上八點,修了一年就吵了一年,最後愣是把鄰居治的再也沒鬧過。
太奶奶,是我家的軍旗。
冷白色的燈光下,整個過程中太奶奶沉默不語,對於各人的問話也是只有點頭搖頭兩個動作,這種傳承的沉默應對我太熟悉了,因為我也是這樣。CT門關上,我抱著棗紅色的棉鞋,坐在深冷的等待室,媽站在醫生旁邊,詢問情況,爸爸在醫院門口沒有進來,他害怕。我腦袋裡的東西就像是小時候玩的靜電球,不碰還好,但只要手放上去,思緒有絲分裂成一團炸開的電光,我腦子裡想著:不要死,不要死,一死,這個家就散了。一邊又在想:打吧鬧吧,全部都打起來,沒人壓著了更好,把這個從根裡爛掉的家一鍋端掉。
盯著地上紅綠相間的雪花紋地板,我認真思考:我到底想不想我的太奶奶死掉。
有時我愛她,她枯槁的手拉住我,帶著一家老小,衝進學校,質問欺負我的老師,給我偷塞零花錢。有時我恨她,因為我被這個家壓的喘不過來氣,因為她害我爸爸。
有時我想這個家散掉,一家恬不知恥的人,窩藏著彼此的秘密,等到每個年關坐在一起,喝點酒就大打出手,別人家其樂融融守歲,我每年只能關在家裡,聽外面的動靜,考慮什麼時候報警。有時我深知自己無法從這個家中斷離出去,我捨不得年夜飯六十八道菜,捨不得夏天花園裡的綠蔭,也捨不得爬滿金銀花的樓梯,奶奶摘下若干朵,煮茶喝。
我也看不懂結果,坐車回家了,爸媽也回來了,爺爺說:老東西沒問題,還能再活幾年。媽媽說:你們家有長壽的基因,全都活到九十多了才走。我說是,我算過命,算命先生說我能活到至少九十五歲,可是我心情卻不怎麼好,活那麼久有什麼用呢。
好多事情在無意識間已經表明了態度。
我馬上捂住嘴。
又是連綿的雨,一場春雨一場暖。
明早一起來就要和爸爸公司裡一起吃年夜飯,好像去年才剛吃過沒多久哇。物是人非了,我失去了了也得到了好多東西。
旁人說,壓抑的情緒會積攢到一個點爆發。而我覺得,壓抑的絕望就算被火點,被摔打,也是融了水的香灰,潮溼的柴火,沒有危險性。廢料不會被旁人注意,只是廢料本身在顧影自憐。
晚飯時別人帶來兩包糖,我最愛的橡皮軟糖,我一掃而空,一會他出去,又帶回來軟糖,七種口味包圓,扔在我面前。
我好久沒這麼開心過,這麼雀躍過。
吃了一包後,徹底冷靜下來,七塊錢而已,至於嗎?
我才醒悟,已經很久沒有人在意我的喜好了。我的生活被填鴨式的快樂佔據,所有人對我說著他們生活的苦辣,從他們的角度來傾訴所有的感覺,而我只是全盤接收,沒有人在意我想聽什麼,他們只是在不停地說。
隨即我發現軟糖裡有草莓味,吃下的那一包也變得噁心,我討厭草莓。
我也討厭我自己。
公眾號越來越沒人看了,我發的時候心理壓力也沒那麼大,我的筆力大不如前,無論多重要的事也只能像記流水帳一樣寫下來,我並沒有停止閱讀,是因為我的思維固化導致的用詞單一;因為懶惰導致的隨心所欲;因為麻木導致的文風粗糙。
剛剛用了一個不經意排比句,也是我經常使用的寫作定式,如果這還能被稱作寫作的話。
我想起那次暴風雨坐在沙灘上,那麼心驚肉跳,抽著一根煙就跳下海,我往危險和未知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