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情書》: 冒犯女性智商的「小雞電影」

2021-02-22 北青藝評

在理性冷靜、強調邏輯的女觀眾看來,《北京遇上西雅圖之不二情書》(後文簡稱「北西2」)槽點滿滿,片如其名,夠二;也再次感受到「小雞電影」對女性這個性別的冒犯,仿佛聽到了電影藝術家的嘲諷,你們傻白甜就配看這樣的電影;你們只要看到湯唯和吳秀波在帝國大廈樓頂重逢,到泰晤士河邊徜徉,就忘了這些故事已經講過一百遍了;只要進教堂舉行婚禮,不管鐘聲敲沒敲響,紙巾就攥手裡,準備開啟淚腺了。感受相同的女觀眾應該不止我一個。

帶有貶損之意的「小雞電影」一說始於上世紀80年代末,還是用它的另一個正式名稱「浪漫喜劇片」吧。浪漫喜劇片以年輕女性為主角,觀眾群也主打年輕女性,以逃避現實的愛情為故事主線,離奇情節靠浪漫推進,節奏輕鬆,對白幽默;影片會提出每個女觀眾都可能遇到的道德困境,穿著高跟鞋和漂亮時裝的女主人公積極樂觀地解決了問題,結尾時皆大歡喜。這裡不打算吐槽,只想捋一捋在「北西2」中瞥見的似曾相識的好萊塢同類型電影。


電影業把全體觀眾分為四部分:25歲以下的女性和男性,25歲以上的女性和男性。如果抓住一部分,電影保本;抓住兩部分,那就可以開香檳慶賀了。按這個思路,《時尚女魔頭》找了安妮·海瑟薇和梅麗爾·斯特裡普,海瑟薇當時因為《公主日記》已經在少女觀眾中有了號召力,斯特裡普負責搞定文藝中青年女觀眾。「北西2」不是第一部的續集片,片中甚至沒有出現西雅圖,導演薛曉路大概是想用湯唯、吳秀波這對CP抓住兩部分觀眾,拍足三部曲。

「北西1」裡,湯唯回答海關官員時說,她來美國是為了追尋《西雅圖夜未眠》的浪漫。「美國甜心」梅格·瑞恩在最甜的那幾年一口氣和湯姆·漢克斯拍了《當哈利遇見莎莉》、《跳火山的人》、《電子情書》3部浪漫喜劇,它們是梅格·瑞恩以及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浪漫喜劇的代表作,影響了那個年代成長起來的一代中國青年;但和優質的同類型影片相比,比如伍迪·艾倫的《安迪·霍爾》,這些電影不過是甜膩的翻糖蛋糕。


《當哈利遇見莎莉》

伍迪·艾倫拍攝《安迪·霍爾》的1977年,世界電影業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好萊塢在上世紀30年代末期到上世紀60年代初的黃金時代出產了大量風格多樣的浪漫喜劇,1939年的兩部電影《午夜》和《火之女》均是樣板之作。這個時期的浪漫喜劇節奏快,機巧而不生硬,充滿古靈精怪的奇思妙想;男女主人公聰明幽默,個性頑皮,獨立自主,不按常理出牌,由此引發出滑稽幽默的劇情。特別是女主角,比如普萊斯頓·斯特奇斯導演的《淑女伊芙》,芭芭拉·斯坦威克扮演的女主角千方百計誘騙傻乎乎的亨利·方達,《女友禮拜五》裡的女記者希爾迪(羅莎琳德·拉塞爾飾)為了事業寧願放棄婚姻,她們受過良好的教育,不甘做傳統意義上的淑女,不順從長輩,對女性的歸宿——婚姻往往要求擁有強烈的自主權,一改電影誕生以來女性就是受害者或家庭主婦的刻板形象。她們絕不令人生厭,哪怕做的事不那麼符合主流價值觀。


《淑女伊芙》

薛曉路顯然借鑑了《淑女伊芙》式的「非主流」,兩部「北西」女主人公有著以往國產影片絕不可能為主角設定的背景,一個是到美國生孩子的貪官小三,一個是賭場裡的公關,她們的個性也著實非主流,怨天尤人,缺乏為人處世的常識,理直氣壯地發著公主病。「北西2」中湯唯不過腦子就借100萬高利貸給陸毅賭博,沒有交待原因,也不立字據;當她決定把自己當商品出售,買方富豪鄧先生履行合約,主動給出明顯超出她期待值且能救她一命的報酬,她又陡然生出滿腔正氣,尊嚴瞬間復甦,恨不得把錢摔在鄧先生臉上——好萊塢行話說,拍浪漫喜劇其實是看編導如何處理金錢和愛的關係。在賭場裡混了10年的「姣爺」就這樣擺平金錢和愛?再看《蒂凡尼的早餐》,被公認為最經典的黃金年代出品的浪漫喜劇,孤獨、貧窮、虛榮的女主人公內心也有強烈的物質欲,以珠寶店櫥窗裡的珠寶佐早餐,可我們由衷為她有大團圓結局而拊掌相慶。


《蒂凡尼的早餐》

一般來說,浪漫喜劇的模式是:男女相遇,天雷勾動地火,墜入情網,接著誤會來了,要麼是一些無傷大雅的過錯,他們分手了,經過修補他們又牽上了手,當然少不了當眾求愛之類的煽情場面加持。這譁眾取寵的套路太濫,但不妨礙吳秀波在倫敦牛津街的大屏幕上舉起手寫的委婉的示愛標語。《真愛至上》的處理卻令人信服。休·格蘭特和心上人擁吻,當他發現居然是當著一屋子的陌生人,還有那麼多人在拍照,不由自主流露出尷尬,但尷尬不正是最真實的反應嗎?


《真愛至上》

《愛情三選一》的編劇兼導演亞當·布魯克斯擅長拍浪漫愛情片,《BJ單身日記2:理智的邊緣》也是他的作品。他曾尖銳地指出,當代浪漫喜劇片普遍「缺乏抱負,編導們只想編一個男孩遇到女孩的故事」。他在《愛情三選一》中打破俗套,讓劇情跨越10年,觀眾能看到男主角的成長,看到他如何犯錯誤又如何修正錯誤,這樣的劇情才值得觀眾為角色投入情感;說到底,角色是有真情實感的人,他/她在影片中的存在不是只為談空洞的戀愛,這其實能看出導演是不是願意誠實地表現真實的生活,和真實的愛情困境。《愛情三選一》沒有給觀眾幻想,它給出的答案是,為柯林頓做總統競選智囊的男主角生命中遇到了3位女性,其實他的真愛是政治。可惜,「北西2」呈現出的問題少女湯唯長成記是斷崖式的,沒有過程,只有結果。


《愛情三選一》

灑狗血的浪漫喜劇片常常荒唐地讓男女主角談一場不可能的愛情。比如女方是一個昏迷女孩的靈魂(瑞茜·威瑟斯彭在《宛若天堂》的角色),男主人公發誓40天不做愛(《禁慾40天》),比如因為查令十字街84號書店老闆有大把時間,甘做傳書的柳毅,讓太平洋東西兩岸的兩個中國人開始書信戀。這樣的情節讓人感到智商受辱,為什麼當影片專門為女性觀眾拍的時候就失去了判斷? 10年前華納兄弟公司的一份備忘錄清楚地指出:年輕男性現在既不看電影也不看電視,被電腦遊戲和手機遊戲捆住了。1997年的《鐵達尼號》是分水嶺,女性觀眾為這部電影貢獻了最大的票房。此後,年輕女性成為電影最大的觀眾群體。調查發現,她們約會時首選的項目是看電影。如果薛曉路真打算拍「北西3」,我好想看她拍「北西前傳」,講海清那個角色怎麼做單親媽媽,拍成一部成年人版的《朱諾》,而不是婚慶廣告片。


《查令十字街84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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