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根據陳彥的同名小說改編的電視劇《裝臺》熱播。這部曾獲第十屆茅盾文學獎的文字作品,經過張嘉益、閆妮等一眾主創的鮮活演繹,將底層裝臺人的苦樂、普通人的生命底色一一呈現在觀眾眼前。
植根於陝西西安,極具當地語言、文化特色的《裝臺》,也將一個「不一樣」的女主角帶到了觀眾面前。
近日,南風窗記者專訪了《裝臺》女主角蔡素芬的飾演者閆妮,從創作者的視角,走進城中村婦女蔡素芬的故事。
初次研讀劇本時,閆妮覺得,蔡素芬是一個「很讓人回味的人物」。與曾經飾演過的那些個性張揚、性情壯闊的西北女子不同,蔡素芬是內斂而靜默的,她常常站在熱鬧的背後,做生活的觀察者。
最開始,閆妮以為這個角色的名字是「蔡淑芬」——一個似乎更符合「城中村婦女」的名字。直到被導演糾正,閆妮「仔仔細細想這個人」,覺得她的名字幾近概括了她的性情與人生。
電視劇《裝臺》劇照
「一般的女性角色在男人戲中,會有一種萬綠叢中一點紅的點綴作用,叫『淑芬』沒什麼問題。」但蔡素芬不一樣,「她姓蔡,是綠色的,和素連在一起,但又不僅僅只有『素』,還有『芬芳』在裡面」。
為了演繹這樣「樸素的芬芳」,閆妮選擇以半素顏的方式面對鏡頭。褪去近年來國產電視劇中常見的濃妝、濾鏡、阿寶色,「輕妝上陣」的閆妮坐在三輪車上,在城中村參差的房屋與斑駁的樹影下穿梭時,人物的質感也呼之欲出。
蔡素芬看起來非常柔弱。她的經歷坎坷,命運對她亦百般刁難,站在光影之下,閆妮演繹的蔡素芬,背影常常單薄得似乎一觸即碎。
但她又足夠強韌,像一棵堅韌的蒲草。她可以被踐踏、可以變枯黃,但只要有一點空氣、一點合適的土壤,她便又可以昂起頭來,春風吹又生。
閆妮覺得,這是這個人物最與眾不同的地方,「無論境況如何,她都要讓自己紮實地生長在土地上,讓自己先活下去」。
蔡素芬的身上,有一股無言的力量,看起來柔弱的她,從不依靠哪個人生活,為了離開往日生活的泥沼,她可以毅然背起行囊離開家鄉,遷徙到別處生長;她可以嫁給一個偶遇的男人,容忍他壞脾氣的女兒,也可以獨自去開「小飯桌」,撐起生意賺錢,用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
「我覺得我能夠在情感上理解她,也可以跟這個人物產生很多神交」,事實上,在與蔡素芬相遇之前,閆妮也始終以這樣的心態面對自己的人生,每每問起「人生格言」,她常常說的是「不管成功與失敗,不管前面是什麼,我只想往前走,穿過喜怒哀樂,穿過愛恨情仇,穿過一切,去看看大海上的春天,和那兒盛開的花。」
在《裝臺》的世界裡,閆妮穿過了故事裡的喜怒哀樂,穿過城中村的瑣碎、裝臺人的忙碌,透過蔡素芬的人生,讓「蒲草」與「鮮花」相逢。
塑造這樣全然不同的人物,給閆妮帶來了新的挑戰與驚喜,在演繹中,也不斷湧現了諸多全新的嘗試。
第一次與男主角刁大順的女兒刁菊花在家中相遇——這個自小缺愛,痛恨父親再娶的女孩氣焰囂張,而蔡素芬內斂、溫和,對刁大順還有一個女兒一無所知,與刁菊花之間的這場碰撞顯然不能處理成普通衝突的劍拔弩張。
刁菊花把蔡素芬視為奪去他父親的「情敵」,兩人的相處總是在衝撞中度過
刁菊花站在院子中大罵,蔡素芬站在屋子門口看她——當時,屋子的門帘是撩上去的。閆妮和導演商量,「索性把帘子放下來」。站在天光之下的蠻橫繼女,半隱在門帘後瘦弱、茫然的蔡素芬,尷尬、不安與未知的情緒撲面而來。
同樣也是在與刁菊花的對手戲中,有一場,是蠻橫的繼女要在屋中撕掉父親與蔡素芬的結婚證。除了想像中對繼母的大吼大叫,閆妮還建議刁菊花,「可以衝著逝去的爺爺奶奶的遺像再喊一下」。
拒絕接受活著的人彼此扶持生活的事實,撕毀結婚證,還要再衝著死去的人吼上兩句——刁菊花的形象也因此更為立體。
對手戲演員之間的互給、獨特的生活起居布置、特殊的場景道具,是閆妮覺得與以往創作有所不同的過程。對於這樣一個,閆妮也在演繹中完成了「探照燈式」的人物呈現,用自己的理解滲透進人物形體、語言的細節,埋下了許多伏筆。
劇本中,閆妮原本的出場是從「被刁大順撞到」開始的。
但實際拍攝中,第一場相遇的戲碼改成了喝酒。「這個人物到底該怎樣在觀眾的心中出場?」閆妮在後面的戲中臨場發揮了一句對刁大順的評價,「你回回都是搓二兩喝八兩,辦的都是大事情」——這句既在說喝酒,又在暗指因酒相遇乃至成就姻緣的評價,將觀眾帶回了他們的初遇,也透過蔡素芬的眼睛,對刁大順的形象有了全盤的理解:「二兩」為眼前的生活,『八兩「是未來的期望,刁大順、蔡素芬這些最普通的勞動群眾,就是在應付眼前生計和憧憬未來美好的交織中努力生活。
蔡素芬喝酒
除了劇中人物關係的複雜,蔡素芬這個人物本身,亦是一個層次豐富的人。她前期出現在觀眾面前,是一個歷史成謎的漂泊之人。
在《裝臺》中,她的故事逐漸抽絲剝繭展現給觀眾,閆妮如實演繹了她的「漂泊之感」,但她更覺得,「蔡素芬身上其實有一種很踏實的感覺」。
這個女人,明明集合了屬於漂泊的一切,但她始終堅定而樂觀,柔韌地紮根在土地中。刁大順帶她去看戲,縱然生活艱難瑣屑,蔡素芬依然會為了精彩的秦腔表演感動到落淚;坐在三輪車上,她的微笑全無雜念,洋溢著陽光與風合奏的純粹快樂。
「她始終用本真,用最真的東西對待所有人」,閆妮覺得,正是這份「真」,讓蔡素芬的形象踏實下來。
生活裡有好有壞,但捧出一顆真心,幾近是踏實的法寶,「我想要碰到美好,那麼我首先給出好的東西,這份本真讓我心裡踏實;因為給出了『好』,我自己也會感到快樂,這一點點快樂,我又可以去品嘗它」,在閆妮演繹的這個「予人玫瑰」的循環裡,飄搖的蔡素芬擁有了踏實的根基。
遇見蔡素芬這樣的角色,演繹蔡素芬的人生,也讓閆妮真實的人生得到了某種激勵。「我們倆是互相鼓勵,閆妮鼓勵了蔡素芬,蔡素芬也鼓勵了閆妮。」
蔡素芬是勇敢的,面對陌生的生活與愛人,她毫不猶豫地展開新生活,擁抱變化、承擔責任;蔡素芬是堅韌的,面對困難從不想著逃避,一直堅定地走下去,奔向美好的未來;蔡素芬是向陽而生的,她溫暖而樂觀,是溫度柔和的「小太陽」。
閆妮記得原來空政的團長跟她說過這樣一句話:「一個人能夠把生活過好,也是一種真正的成功。」生活不是那麼好過的,但蔡素芬的「勁兒」值得激勵所有人。
而大氣的閆妮,也在這場與蔡素芬的「神交」裡,為溫柔的她注入了許多勇氣。
有一場戲,是刁菊花將刁大順與蔡素芬的結婚證撕掉、燒掉了。閆妮後來回想起那時在戲中的反應,「我記得當時說話的聲音比自己平時的聲音都要大」——這是閆妮帶給蔡素芬的勇敢。
一個女子在異鄉的初始便遇到這樣的事情——刁蠻的繼女、失去的婚姻證明、雞飛狗跳的日常生活……
但在這場燒毀結婚證的戲碼結束之後,坐在刁大順三輪車上的蔡素芬看到一路的陽光,還是露出了一絲淺笑——強烈的衝突,「那麼大的一件事」,就「翻篇了」。
「我覺得這就是這個人身上的凜然,也是中國女人身上特有的一種東西」,閆妮將朋友對自己的評價「移植」給蔡素芬。
作為演員,閆妮覺得跟一個角色的相遇是「這個角色選擇了我」。「為什麼要由我來演?一定是說明我的身上有一些她的影子,編劇導演他們會覺得我合適。」
與蔡素芬交換的這份凜然,是閆妮覺得「演這個戲真正的意義」,「我能理解她,再到今天,我還能去讚美她,這就是最大的一部分意義。」
而另外的那部分意義,則需要觀眾的反饋來解答。
因為《裝臺》植根閆妮的家鄉陝西西安,電視劇播出之後,閆妮給身在家鄉的朋友打電話詢問「觀後感」。
彼時,朋友正坐在西安的一處飯館吃飯,聊起《裝臺》,他們覺得很喜歡。恰好,隔壁飯桌吃飯的陌生人也聽到了,他們衝著朋友的電話向電話那頭的閆妮喊:「我們也喜歡!」
那些熱情洋溢的真心讚美,透過漂浮的電波,直抵閆妮的內心——這是以角色、用創作完成的真正的交流。
閆妮講起最近十分觸動她的一件小事。她去觀看一場音樂演出,鏡頭忽然切到了對面的一位觀眾,他沒有在敷衍的旁聽或禮貌的鼓掌,而是真正沉浸在旋律中的模樣。那一刻,閆妮覺得非常感動——那是真正情感上的參與、真正奢侈的彼此理解。
紮根真實生活、噴薄生命底色的《裝臺》,向陽而生、柔韌而頑強的蔡素芬,電波之中遙遙呼喊向閆妮表達喜愛的觀眾……厚重的文本故事、豐滿的人物塑造與真實的受眾交流,在此刻匯聚成一份凜然的共鳴,在光影的世界裡共同構築起屬於普通大眾的真實生活模樣。
作者 | 南風窗記者 尤丹娜
編輯 | 董可馨
排版 | 翁 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