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好歌,應該讓農夫和詩人一起唱。
很難用一句話來概括伍佰和他的曲風,你也很難用一篇文章就完整講述一個跨度27年的樂隊故事。提到伍佰,我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印象不是臺上的電風扇,也不是他手裡的電吉他,而是少年時代在故鄉小鎮上的種種——白鐵皮焊制的水桶、左右搖擺的壁掛式風扇、塵土飛揚的馬路、桑塔納、碟片出租屋、流星花園的海報、大屁股電視機,以及各種盜版碟。
從某種角度來說,伍佰和他的ChinaBlue樂隊,就像那個時代的背景音樂,你通常要思考一陣子才能寫出他最紅的五首歌的歌名,但是當他的歌曲響起,你往往就會不由自主地跟著唱:「簡單愛,心所愛,世界也變得大了起來」。
那個時期被後來的人們稱為「華語樂壇的黃金年代」,並因為前後對比過於強烈而被反覆懷念。不過音樂的黃金年代總是和時代的大軌跡不謀而合,就像泡沫經濟催生出了日本繁榮的音樂產業、順手養活了港臺地區的大批歌手一樣。伍佰不同時期的歌曲也能反映出不同時代的印記,和這些印記投射到他自己身上的獨特模樣。
更有意思的是,伍佰本人也有著無視時代的個人風格,聽他的歌越多越上頭,就越驚嘆於這種「個人風格」的多樣性。但在這種複雜多變之間,也總有恆定不變的東西。
1.鄉土
這是伍佰的第一個、也可以說是最容易被忽視的標籤,伍佰——或者說吳俊霖——來自臺南嘉義,曾經考過五個一百分的他並沒有走上學霸之路,在高考失利之後,伍佰像很多臺灣年輕人一樣,坐著火車來到了臺北打拼。
用伍佰自己的話來說,剛到臺北的那段時間幾乎沒有什麼愉快的回憶:「什麼都做過,推銷員、發傳單、酒吧服務員,晚上幹活,到白天就回屋子呼呼大睡。」伍佰當時所住的廉價出租屋甚至被颱風吹倒過——這間三缺一的小房間後來出現在了《浪人情歌》的MV裡。
在這首MV的最後,伍佰親自點火燒了這間房。
在伍佰最早期的歌曲中,你能很明顯地感受到這種生活留下的痕跡,年輕人不滿於現實,用音樂的方式抒發心中的憤懣;或者被年輕的衝勁所鼓動,以一種爆裂的姿態揮灑態度。
伍佰是幸運的,在短暫的盲目奔波之後,他找到樂器行的工作,並在崔可銓的外交樂團結識了三個志同道合的夥伴。1992年,伍佰出了第一張(個人)專輯:《愛上別人是快樂的事》,《樓仔厝》就收錄其中。當時的伍佰理著劉歡一般的髮型,以近乎歇斯底裡的颱風唱遍臺灣幾乎每一場live和酒吧,和Live A Go Go(臺灣當時最有名的音樂酒吧)老闆庹宗康打成一片,甚至因為現場太鬧而招來了警察,凌晨三四點躲著陳昇去喝酒,拿著相機到處拍照,在馬路邊花5分鐘寫出了《浪人情歌》......
從這種角度來說,伍佰的作品一直紮根於現實土壤,當然藝術本身就來源於現實,但伍佰的作品——尤其是早期——你能很明顯地感受到那種源自大街小巷的率直氣息。用當時的樂評所說:「帶有濃重的泥土氣味,卻絲毫不落窠臼。」
說起來,伍佰對「音樂實驗」的探索一直沒停過,他在火起來之後,嘗試過電音(比如最近的<重生>)、雷鬼、迷幻搖滾(專輯<夢的河流>)、印度風情(歌曲<蛇>)、非洲鼓點(專輯<釘子花>)、尤其是評價兩極分化的專輯《太空彈》,但最後,伍佰最執著的,還是「臺客搖滾」。
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就像那些知名樂隊一樣,伍佰&ChinaBlue的歌曲早就擺脫了早年間的地下搖滾風格,但伍佰骨子裡的鄉土情懷卻一直沒有變過。在伍佰&ChinaBlue的20周年「大感謝」演唱會上,伍佰專門錄了一段時長2分鐘的MV,作為《海上的島》這首歌的鋪墊。在「93-05臺灣流行音樂百張最佳專輯」的評選中,《樹枝孤鳥》排名第五。第三名是《浪人情歌》。
2.情歌
伍佰在去年的巡迴演唱會上一直在重複一句話:「我唱的不是情歌,我唱的是人生。」
其實絕大部分流行歌曲都屬於情歌,比起空泛的大道理和冷酷的現實,還是情與愛更貼合人心,也更利於傳唱。不過人們似乎總有這樣的印象:無論多麼深情的歌,從伍佰嘴裡唱出來,總是那麼怪異。
如果說女歌手們唱出了李宗盛歌詞裡的婉約風,那伍佰則是徹頭徹尾的「豪放派」。「有些事情你現在不必問,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從陳淑樺和梁靜茹嘴裡唱出來就顯得很不甘心,而從伍佰嘴裡唱出來,就顯得說服力十足——別等了,愛咋咋。同樣的例子還有很多,比如王心凌的《我會好好的》一聽就知道她一點都不好,而伍佰唱起來就會讓人覺得他好得不能再好了;比如萬芳的《不確定》仿佛餘音繞梁絲絲入扣,而伍佰唱出來就真的讓那些不確定的人死了心。
比如伍佰每到一個女歌手的演唱會上都會唱的《被動》,和陳綺貞合唱時幾乎要把Key降到被動的低谷,而一旦輪到自己唱,他就徹底放飛自我,把一首情怨滿滿的備胎之歌唱得近乎雙喜臨門,在2019年的巡迴演唱會上,伍佰特意把全場人浪環節安排在了這首歌的結尾。真是讓人上頭的操作。
伍佰是雙面的,並不是所有歌曲都嘶吼。在伍佰情歌的另一面,是我們陌生而熟悉的溫柔與深情。
2015年的《玫瑰日記》應該是伍佰迄今為止最具反差萌的一首歌,就算不聽那甜如棉花糖的曲調,但從歌詞也能感受一二:
我做了一個夢 天空香香的 草地香香的 嬰兒香香的 你臉頰也香香的
怎麼講,雖然已經聽慣了伍佰複雜多變的曲風,但是看到這個MV封面,還是很難把這首歌和伍佰聯繫起來。
和多情痴情深情的李宗盛林夕黃偉文不同,伍佰並沒有什麼值得挖掘的個人情感故事,他的妻子就是自己的經紀人,二十多年來一直沒有傳出八卦緋聞。由此可看出一個寫歌詞的人不一定要有豐富的感情經歷。但一定要多讀書。
村上春樹聽了披頭四的《Norwegian Wood》寫下了《挪威的森林》,伍佰讀了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寫下了屬於自己的《挪威的森林》。這個段子一般的故事在他的巡演中得到了親口證實。
這首歌之所以成為伍佰的代表作之一,可能也有「直抒胸臆」的因素在裡面——「像個鋼鐵般的男子」,大概這就是伍佰的特色。畢竟不是誰都能寫出「讓我將你心兒摘下,試著將它慢慢溶化」這種死亡搖滾式的歌詞。
3.詩意
就像伍佰給自己定義的另一個標籤「詩情搖滾」一樣,這可能是另一個角度的反差萌,但沒讀大學的伍佰畢竟讀了很多書,他的普通話算不上標準,不過他的歌詞功力,卻被很多人低估。
在我看來,最能體現這種標籤的就是用閩南語創作的《斷腸詩》:風雨停了愈空虛 茫茫人生何處去 青春青春渡時機 孤船有岸等何......
整首歌曲都散發著一種「流浪男兒」的憂傷與無奈,雖然其中也有自我振奮的橋段,但結尾的氣氛依然在走低:「東邊吹來雲一朵,催我不要歇過了時。」
伍佰的很多歌曲都有這種略顯沉重的現實感,從他早期的《樓仔厝》,到「殷切的等候是個華麗的水波,所有圓圈都會慢慢變不見」的《閃亮的哀愁》,再到這首《小妹》:你的人生需要你獨自體驗 這對你來說確實有一點殘酷 生命的美妙因為她飽含煎熬 希望你會了解 我的小妹。
伍佰在他歌曲中的形象,和《銀魂》主角坂田銀時頗有幾分相似,「豁達」的背後是他們經歷了現實磨鍊,了解了生活真相之後,依然選擇熱愛生活 ,由此沉澱出的情感和態度才格外真實、打動人心。
寫得越多就越難用一兩句話來概括伍佰和他的曲風,就像一束光射入萬花筒,我驚嘆於其中的炫目繽紛,但手中只有幾根彩筆,畫不出這萬千變幻。就像一道白光能折成七彩,絢麗七彩自然也能合成簡簡單單的一道白光,就用他在那首紅遍大江南北每一個KTV的歌裡唱的那一句:
數不盡相逢,等不完守候,如果僅有此生,又何用待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