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啟用的新導演拍的第一批電影,反響都不錯。老導演萬仁的《胭脂》,柯一正的《娃娃》,蔡明亮的《青少年哪吒》,李安的《推手》。居然都成功了。
中影的人開始接受我,說這個副總也蠻能幹的。李安的第二部片子就得了柏林金熊獎。所以基本確定下來,每年都可以啟用四個新導演,一代一代,像陳玉勳、林正盛都是那個時候出來的。很多機會也來了。他們也都很爭氣,運氣好,潛質也都非常不錯。
認識李安,是因為他在紐約念書時,寫了兩個劇本,參加臺灣比賽,《推手》拿了第一名,最佳劇本,《喜宴》也得了優秀劇本。新聞局就給了他一張機票,到臺灣領獎。他那時在尋找拍片的機會,接觸了很多人,到最後都沒談成。後來他就到中影來找我。
一見面,就好像熟的不得了。他就穿一條破牛仔褲,藍色T恤,都磨損了,站門口。我說你幹嘛站在那,進來啊。我們倆就這樣子一談就談兩個鐘頭。完了之後我說,李安,你想做導演,我願意支持你拍一部電影。他就問我拍哪一部?我說,當然是《推手》,誰要拍第二名的劇本。其實我那時候沒概念,才跟他這麼講。他說你給我一天回去考慮。我說,就一千兩百萬臺幣,多一毛都沒有。
他回去後,就到處跑,去問人家哪裡能租器材,多少錢等等。之後差點合作不成功,因為那時候臺灣有個片商,也是跟李安談。但是他當時就跟李安說,要把推手拍成一個喜劇,重點就放在爺爺跟孫子之間的趣味上。李安當然很不滿意。第二天早上9點,李安就來了。
其實對我來說,我只是給他很多方便。之所以會做《推手》的製片,是因為當時一次給李安一千兩百萬,他要跑到紐約去拍,錢一定不夠。所以要控制得特別緊,每一毛錢,都不能遲到,一遲就慘了。那這個誰能保證?就只有我,我是副總,隨時盯著,錢是否寄到美國了。這就可以給李安很大的安全感。
這部電影,李安吃過很多苦。錢這麼少。他在美國的製片,每天都在拍攝場地。比如每天要看那個飛機,什麼時候飛過,他要算到幾點幾分。李安當時拍那個場景只有20分鐘,必須拍完。拍這個電影時,他都被製片罵哭了。哭完之後製片說,好,哭夠了喝杯咖啡,上工。
在臺灣,中影一直是龍頭老大。如果你要講臺灣電影,幾乎就是一部中影的電影史。但中影的問題是,它要拍電影,得經過黨部的批准。所以中影早期的片子,多少是帶有一些愛國意識什麼的。我進去後,會扭轉一點,說電影是個藝術。當然我們不否認電影裡教化的東西,但是不能矯枉過正。
在中影,我們也沒有賺錢的壓力。碰到我這種人,也不懂什麼是壓力。也沒人管我,所以我也很佩服當時的總經理。當時讓他來,就是因為他們認為我的個性,不善於應付電影界的牛鬼蛇神。他就跟我講,很簡單,喝酒吃飯是他的事,拍電影是我的事。他說到做到,這個人非常好。
但《推手》是賺錢的。即使是蔡明亮的《青少年哪吒》,總體上也是持平的。
我和蔡明亮在圖書館時期就認識了。他那時就是個很有潛力的人。但我常和他開玩笑:「你拍這樣的電影,你認為你的觀眾有多少?」他說,我只想找知音,要慢慢的,我今天找到一百個知音,下部電影就有兩百個,再下一部有三百,總有一天我會累積很多。我就說,你有沒有想過,你這個電影是一百個,下一部變五十個,也有可能啊,因為你把別人都嚇走了。
其實對蔡明亮來講,他第一部電視劇《不了情》收視很好,他那時很有決心。他拍《青少年哪吒》時,也是可以很有商業性的。但他把結局改掉了。因為那結局是我幫他寫的,看起來好像很有張力。可是到了蔡明亮手裡,他不要那份張力。我也沒講一句話。他的電影就是這樣。
後來我就覺得,也許是太多的現實壓力,到最後,他稍微有點走火入魔。那部《天邊一朵雲》,我說,你怎麼拍這樣的電影,叫我怎麼出來替你站臺。我如果跟人家講,這是個藝術電影,觀眾都不來了,觀眾已經對你的藝術害怕了。可如果我說,這是個色情電影,是不是打人一耳光。
所以那部電影我沒有太細看過,到今天都沒看。為什麼?因為不好說,人家一定會問你,一問你明天就上報紙。所以我就沒去首映,後來給了我一盤錄像帶。我想,這拿回家看也不好啊,放辦公室看,員工也會覺得老闆在幹嘛。後來就擱在那兒。奇怪,還真有人看,因為它不翼而飛了。
我也跟蔡明亮說,你拍這個電影,人家連挑逗的興趣都沒有。
「對了,我就是要做這個,是讓人看了之後一點性慾都沒有的。」蔡明亮說。他的目的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