嫖客王景隆在蘇三的妓院裡到底花了多少錢?

2021-02-13 文化客

京劇《玉堂春》起解一折,蘇三有一段西皮慢板:

玉堂春,含悲淚,忙往前進。

想起了,當年事,好不傷情。

每日裡,在院中,纏頭似錦。

到如今,只落得,罪衣罪裙。

蘇三說的「纏頭」,專指嫖客付給妓女的報酬,這個詞兒,源於唐朝。

唐朝錢法多變,從建國到滅亡,包括唐太宗和唐玄宗時期,貨幣政策始終都沒走上正規,官方發行的錢幣要麼難以普遍推行,要麼被民間大量盜鑄,而且有前朝的五銖錢和各種劣幣摻雜流通,給交易帶來了諸多麻煩,故此物物交換常常代替錢物交換。唐玄宗在開元二十二年,唐德宗在建中三年,唐文宗在大和三年,都曾經發布詔令,認同並提倡民間交易中完全用布匹代替貨幣,或者部分用布匹代替貨幣。唐朝法典《唐律疏議》裡,法官給盜賊量刑,也是用布匹來估算財物價值。嫖客到青樓狎妓自不例外:觀舞聽歌也好,邀妓侑酒也好,在此住宿也好,都流行用布匹付帳——拿出絲綢若干尺,纏到妓女頭上當小費,是為「纏頭」由來。

蘇三說,她當年在妓院是紅人,好多豪闊客人光顧,每日裡「纏頭似錦」,意思是收入很高。有多高呢?後來蘇三在大堂受審,還有幾句唱:

初見面銀子三百兩,吃一杯香茶就動身。

公子二次把院進,隨帶來三萬六千銀。

在院中未到一年整,三萬六千銀一概化了灰塵。

說的是嫖客王景隆(一作王金龍)為了結識蘇三,給了見面錢300兩,然後把蘇三包下,不到一年時間,在妓院扔了36000兩,平均每天付費在100兩以上。

《玉堂春》的故事背景是明朝,明朝前期禁止支付白銀,只許流通紙幣,但是僅僅幾十年時間,就因為政府濫發紙幣而造成極其嚴重的通貨膨脹,鈔票的信用在百姓心中一落千丈,朝廷雖有嚴令,民間拒絕使用,此後直到明朝末年,凡有大宗交易,莫不以白銀為主。在整個明朝,除了在大兵圍城之類的特殊情況下,白銀的購買力相對紙鈔來說都是比較穩定的:糧價最賤時,紋銀1兩能買大米5石(正統十二年江西米價,載於《明英宗實錄》卷152);災荒之年,紋銀3兩能買大米1石(嘉靖三十七年山西米價,載於《明世宗實錄》卷463)。

綜觀明朝中後期,常年米價總是在每石1兩以下,換句話說,1兩銀子買1石米是不成問題的。明朝1石約98升,裝米約80公斤,以現在內地普通大米價格每公斤5元計算,買這樣1石米需要人民幣400元。所以僅就糧食購買力而言,當時1兩銀子可與現在400元人民幣持平。王景隆每天為蘇三付費100多兩,相當於人民幣4萬多元,今天看來,這是個驚人數字。

京劇是門藝術,藝術總有誇張,不過蘇三既為名妓,嫖資自然要高一些,那王景隆又是獨佔花魁,不許其他嫖客染指,所付費用即使不像唱詞裡說的那麼高,也當是一筆巨款。明朝小說家馮夢龍改編的話本《賣油郎獨佔花魁》當中,杭州名妓王美娘的初夜費就高達300兩,用我們前面的算法,相當於人民幣12萬元。此後接客,每晚需白銀10兩,相當於人民幣4000元,如此高的價碼,「兀自你爭我奪」,「賓客如市,捱三頂五,不得空閒」。而當時杭州城賣油小販秦重省吃儉用一年有餘,也不過攢下16兩銀子,可見名妓收入之高,常人不能望其項背。

《賣油郎獨佔花魁》是文學,文學免不了也會有誇張,倒是唐朝駐京官員兼資深嫖客孫棨根據切身經歷寫成的《北裡志》更有說服力:唐昭宗中和年間,長安城平康裡名妓天水仙哥出去陪酒,「褰簾一睹,亟使舁回,而所費已百餘金矣」,掀開帘子讓客人看一看,隨即坐轎返回妓院,客人就得付費「百餘金」。唐人筆記中,「百餘金」就是100多兩銀子的意思,天水仙哥讓客人見一面就能掙100多兩,那麼王景隆每天為蘇三付費100多兩也在情理之中。

晚唐時期銀貴錢賤,1兩紋銀能兌換開元通寶1700文,100多兩銀子就是17萬文。比這位名妓天水仙哥稍早一些的大文豪白居易有詩:「月慚諫紙二百張,歲愧俸錢三十萬。」意思是每年薪水能拿到30萬文。當時白居易37歲,以翰林學士的身份任左拾遺,在京官當中屬於中等級別,他一年的工資不過是天水仙哥出臺兩次的收入罷了。白居易晚年以刑部尚書的身份退休,按照規定,每月能領50貫的退休金,假如能按足貫發放、不予剋扣的話,一個月也不過5萬文,不到天水仙哥一次出臺收入的三分之一。

但並不是說所有的妓女都有這麼驚人的高收入,《北裡志》還提到平康裡3號胡同某小型妓院,嫖客一到,幾個妓女都出來作陪,或彈唱或歌舞或玩酒令,以蠟燭計時收費,一根蠟燭點完,收費僅300文,比起天水仙哥給客人見一面就索要17萬文的高收費來,實在是天差地遠。

還需要特別強調的是,即使蘇三、王美娘、天水仙哥這些名妓,所掙的「纏頭」也不是全歸自己所有。蘇三隸屬於妓院,是被父母賣給妓院的「動產」,理論上講,雖然她「每日裡在院中纏頭似錦」,可那「纏頭」都是妓院的,不是她的,除了能得到飲食衣物之外,蘇三不會有任何收入。這個規矩歷代皆然,譬如民國娼妓中賣斷給妓院的「套人」,只能在妓院吃用,而不能領工資或者分紅。但是再嚴格的規矩也有空子可鑽,嫖客明裡付給妓院的費用,妓女是不能動的,暗地裡留給妓女的小費,只要不被老鴇搜到,就成了妓女的私房錢。尤其是像蘇三這樣能給妓院帶來巨額收入的頭牌妓女,眼光長遠的老鴇為了刺激其積極性,對私房錢會睜隻眼閉隻眼。所以凡是被賣斷給妓院的妓女,她們的唯一收入就是私房錢。

不能小瞧了這筆私房錢,《賣油郎獨佔花魁》中王美娘偷偷攢下的首飾和珠寶價值4000多兩銀子,馮夢龍另一話本《趙春兒重旺曹家莊》中揚州名妓趙春兒偷偷攢下1000多兩銀子,還有《杜十娘怒沉百寶箱》裡的杜十娘,為自己贖身之後,剩餘的珠寶首飾還能裝滿一個「百寶箱」。在京劇《玉堂春》中,蘇三為自己攢下的私房錢也在幾千兩以上。

蘇三那個時代,官員的薪水很低,例如清官海瑞,57歲升任「右僉都御使總督糧儲巡撫應天十府」,正三品的官,其職務相當於現在一個省長兼監察部副部長,年薪不過只有210兩,比不上一個名妓的私房錢。海瑞死後,遺產只有10多兩銀子,從杜十娘「百寶箱」裡隨便揀出一件首飾,都比他的遺產貴重。

當然,官場跟妓院並沒有兩樣,妓院有空子可鑽,官場亦然。海瑞是清官,不屑去貪汙,貪官們就不同了,譬如嚴嵩,嘉靖四十一年查抄他的家產,竟然搜出金錠450枚、金條461根、金餅109塊、金葉子14包、碎金子17包、金壺、金瓶、金盂、金盆、金缸、金碗、金缽、金盤、金杯、金爵、金勺、金鎮紙、金果盒等純金器皿3185件、寶石器皿367件、珠寶首飾2087件、各種純銀器皿1649件、銀錠及散碎銀子2013478.9兩,以及顧愷之《衛索像》、吳道子《觀音像》、閻立本《職貢圖》、王羲之《家景圖》、懷素《自敘帖》、張旭《春草貼》、韋莊《借書貼》、王維《輞川圖》、宋徽宗《鳥獸圖》、張擇端《清明上河圖》等等珍奇字畫3201幅!剛才我們說名妓隨便挑一件首飾就能超過海瑞的遺產,現在我們可以說嚴嵩隨便挑一幅字畫就能超過名妓的私房錢。

要比弄錢,妓女肯定趕不上官員,這是個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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