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依子
2019年5月19日 來源:幕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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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紀念韓國電影誕生百年,第43屆香港國際電影節與韓國電影振興委員會(KOFIC)攜手呈獻「韓國電影一百年」,在這個由《殺人回憶》《薄荷糖》《燃燒》等10部影片組成的特輯中,林權澤導演的《曼陀羅》赫然在列。
不久之前,韓國《東亞體育報》(Sports Donga)邀請100名韓國電影從業人員評選韓國電影之最,林權澤(IM Kwon-taek)當選為韓國電影人心目中的最佳導演。
作為韓國電影教父林權澤的第93部作品,《西便制》(又譯《悲歌一曲》《天涯歌女》)發行於1993年。電影上映數月之前,金泳三就任韓國總統,結束了韓國長達三十年的軍政時期。他提出「世界化」(segyehwa)政策,打出了「越是韓國的越是世界的」這樣國人也倍感親切的口號,大力振興韓國文化。
《西便制》的故事就圍繞著一個演唱朝鮮傳統音樂潘索裡(pansori)的流浪藝人家庭展開,橫跨韓國多個歷史時期,記敘了一段百轉千回的人生傳奇。
有評論稱《西便制》是最有韓國味道的韓國電影。但復興韓國民間音樂絕不是林權澤的主要創作意圖。相反,戲裡戲外我們都見證了潘索裡的式微。影片藉由板索裡表演和流浪藝人的跌宕命運為隱喻,其力量需要在回顧二十世紀朝鮮民族悲劇性的歷史中才能得以釋放。
韓國映像資料院在2017年完成《西便制》的4K修復並發行了藍光DVD。在DVD的紀念手冊中,韓國電影學者金景鉉(KIM Kyung-hyun)撰文指出,多次擔任大島渚電影配樂的武滿徹和為張藝謀電影譜寫音樂的趙季平都在不斷從兩國傳統音樂中汲取靈感,使經典獲得新生。
而林權澤的御用音樂人金秀哲(KIM Soo-chul)(亦是《西便制》的作曲)的創作則未能在韓國以外獲得廣泛的認可。這使得影片誕生年代的「世界化」口號略顯蒼白。
《西便制》的首映已經過去了二十五年,流行音樂仍然是韓國文化走向世界的重要藝術代表之一。影片中的潘索裡作為曾經的民族想像(minjok imaginary)載體,雖然沒能將藝術生命延續進新的世紀,但林權澤在其中注入的對韓國六十餘年歷史的深刻反思、與父輩的隔閡與諒解以及對未來的懷疑與希望,使得影片成為不折不扣的韓國民族志。
2019亞洲影展在韓國電影振興委員會的協助之下,將修復版《西便制》帶到北京。我們將影片詳實的修復手記翻譯給各位。正是這些幕後的事無巨細的修復工作使得今天的中國觀眾得以一睹影片最近接林權澤導演創作初衷的狀態。
2019亞洲影展將在中國電影資料館小西天藝術影院排映5場《西便制》(4K修復DCP),具體放映時間與格式請關注官方排片信息。
希望《西便制》的詩意和雋永能夠通過國內的大銀幕首秀,打動今天的觀眾。
在膠片色彩修復與數碼提升之間走鋼絲
《西便制》修復記錄
韓國映像資料院修復中心
《西便制》是一部關於朝鮮傳統音樂形式潘索裡(pansori)的影片。在1993年公映時,僅在首爾的一家影院放映。無法想像,影片吸引了一百萬觀眾。這個數字在今天或許並不稀奇,但影片在票房上的成功在當時是不折不扣的社會文化事件。
當時的影院僅準備了為數不多的放映拷貝,而獨此一家的放映收穫了巨大的成功也就意味著影片的每一份膠片拷貝都被使用了無數次。當修復中心的工作人員看到影片的時候,過於頻繁的放映給膠片造成的損壞相當嚴重,膠片的情況令人擔憂。
幸運的是,韓國映像資料院在1994年收集到的影片原始底片狀態相對不錯。得益於此,我們才能夠順利地對影片進行4K高解析度掃描、色彩修正和數字修復。
影片底片經歷過多次衝印,用於製作帶字幕的拷貝送往國際電影節。因此需要用數字修復來擦除膠片上呈現的多處劃痕和灰塵粒。每個連接處的畫面抖動問題也需要人工逐一調整。有些場景的焦點和清晰度都比較模糊,這是因為在重製一整套底片之前,工作人員都需要反覆對原有的底片進行光學衝印。這是原始膠片的致命問題,至今我們都為無法通過數字手段對這一點進行彌補而感到遺憾。
光學衝印作為一種傳統技法,被用來製作溶解、淡入淡出等特殊效果以及低速轉制,會對膠片造成無可避免的損傷。《西便制》中的以下幾個場景因為這些原因在畫面質量上差強人意:松花站在樹下目送東浩離開;與松花團聚後,東浩在公交站候車;片尾失明的松花在小女孩的引導下上路。
目前還沒有方法可以完美地去除光學衝印在影片段落中留下的痕跡,但我們嘗試在清晰畫面和有痕跡的畫面之間通過調節清晰度來儘可能地緩解差異,力求一致。以此同時,我們手工修復了低速轉制在多個畫幀的同一位置留下的汙點。
色彩校正是令人三思的難題。故名思議,色彩校正意味著首先恢復膠片褪色變色之前的狀態,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將膠片的原始色彩對應到適用於數字放映的色彩空間。當下的電影製作可以利用數字調色技術對拍攝畫面實現輕而易舉的上色,從而獲得符合導演意圖的色彩狀態。
把一部經典膠片電影作為文化遺產進行轉化和重新調色與使用色彩校正技術在如今的電影產業中生產新的電影,二者無論是從創作意圖、工業標準還是可操作範疇來講,意義都截然不同。
假設我們面對的是一部1998年出品的保存狀況良好的電影,二者間的界限或許會變得相對模糊。一方面因為會被這樣的影片喚起記憶的觀眾先後經歷過膠片和數碼時代。另一方面,這個時代的膠片影片所呈現的狀態是可以與數碼時代作品並存甚至媲美的。這樣的影片往往讓人不禁想像:或許只要加上一些色彩校正,就能讓影片看起來與剛剛發行的新作別無二致。
《西便制》是一部關於對往日時光的美好期許的藝術電影。影片中,絢麗明媚的風景一度蘊藏著激情與夢想,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衰退成為暗淡悽涼的景象。作為修復人員,我們在「原始色彩修復」與「數碼提升」之間小心翼翼地走鋼絲,力求能夠清晰地還原導演最初的意圖。
我們針對影片的每一個段落進行了色彩校正,讓故事中的每一個季節都在色彩上獨具一格。一些場景的陰暗色調是當時的拍攝環境和膠片感光速度的局限所致,我們對此做了提亮處理,把畫面提升至理想狀態。人物的膚色也進行了必要的修正。我們的調整可能與作品的原始模樣有些許出入,但我們竭盡所能用溫和的處理方式去接近導演的創作初衷。
作為修復人員,我們必須時刻警覺,避免修復工作使老電影失去年代感,還要提防新技術的強大,防止其盲目彌補以至於完全覆蓋掉昔日電影技術上的不足留下的痕跡,這一切可能會削弱一部電影的歷史感。
與此同時,我們必須意識到,如果我們依靠現有的技術將一部電影決斷地封存成當下的模樣,對今天以及未來的觀眾都是不公平的。畢竟,在技術之外,人們與這部作品之間還存在著情感的歸屬與聯結。對《西便制》的色彩處理,就是在如此矛盾的狀態之中完成的。
《西便制》以電影中的音樂而聞名,但從聲音角度來說不甚理想。影片的聲音指導採用了杜比立體聲,但效果比較差。因此,影片只能提供很有限的空間沉浸感,而歌曲的音量、對話、背景聲以及其他聲音效果都十分粗糲,無法均衡。
事實上,同一時期採用杜比立體聲的韓國影片都存在類似的問題。九十年代初期是一個從單聲道過渡到杜比立體聲的過渡時期,電影聲音的製作與影院放映在這一時期有日趨複雜的發展趨勢。《西便制》的攝製組需要同時進行單聲道錄製與杜比混音。
令人遺憾的是,一旦杜比混音已經完成,從技術角度無法就單獨的聲音元素或者某一條聲軌的音調進行修改。因此,我們所能夠做的是降噪以及修正聲音的長度,使之與畫面和場景的時長嚴格匹配。
我們為影片中演唱潘索裡的(演)唱(chang)部分製作了歌詞。林權澤導演在當年的放映中也刻意加上了這些文字,目的就是避免潘索裡中的方言和口音給觀眾造成障礙。而這些唱詞,在導演看來對理解影片至關重要。由於影片的原始底片上並沒有字幕,我們為此參考了影片的放映拷貝。
林權澤與金弘凖兩位導演對整個修復工作過程進行了嚴格監督。我們向林導演對韓國映像資料院工作標準和原則上的理解表示深深的謝意。
韓國電影史研究者周健蔚與中國電影資料館電影修復工程師焦翔對本文多有幫助,特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