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方序中這個名字相關的音樂人,主流音樂屆包括張惠妹、孫燕姿、五月天,原創音樂屆則有 HUSH 、岑寧兒YoyoSham、Matzka …… 憑藉為這些音樂人設計專輯,方序中曾數次入圍金曲獎。除此之外,他也多次與金曲獎、金馬獎、金鐘獎合作設計,被稱為「三金」設計師。
雖然此刻處於數位音樂時代,方序中卻從不覺得實體唱片會消失。
方序中是設計師也是樂痴,不只愛去 Livehouse、音樂節,他的「究方社」工作室還會播整天的音樂。從華語金曲到當代獨立音樂新秀:老王樂隊、草東沒有派對、甜約翰…… 41歲的他都認識,去 KTV 還會點熊仔和 Julia Wu 的《買榜》來唱。
2018年底,方序中與一群臺灣地區的知名設計師自辦「設計杯紅白歌唱大賽」,比賽至今竟已三屆。那晚包廂塞滿人,由 HUSH、陳建騏、葛大為擔任專業評審,紅白兩隊隊長各派一人出馬參賽:有人拿大聲公唱《黑色柳丁》,有人勁歌熱舞,他自己則選唱永邦版本的《每次都想呼喊你的名字》,拿到特別獎,被評審團讚美「唱得有感情」。
做唱片設計,與音樂人評審自然有私交。2018年他才幫 HUSH 完成《換句話說》專輯視覺,還弄了一個展覽:臺北林森北路的文化空間「溼地」,地下一樓燈光昏暗,觀眾持夜光手電筒進場,如遊歷夢中。方序中與 HUSH 領著記者們一同入洞,口頭有條不紊地介紹每一區的巧思,記者能感受到的他都先介紹一輪。反正眼前的人都在抓寫稿素材,未必有空提問展品都用了什麼材質。
對什麼人要說什麼話他清楚得很。面對採訪,方序中是老手,網絡上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採訪都做過。近年媒體愛設定他是「三金」(金曲、金鐘、金馬)設計師,形象永恆是圓框眼鏡、落腮鬍、一頂帽子壓住長發。方序中說話平靜,面部很少有誇張表情,走動時飄飄而來,緩緩而去。
2019年1月初與他單獨面訪,受訪老手經驗不假,我隨手帶上謝明諺的《上善若水》與岑寧兒的《Nothing is Under Control》兩張他2018年的代表作,還沒提問設計理念,作者便已指著專輯道:「這個其實很難印,你看,它本身其實比較適合模造面、手感的(材質)。因為她要的感覺用那個不太容易辦到,所以我們是第一次嘗試用霧面的再結合……」
那一刻我不像記者,反倒成了印刷專員,聽他提案、說故事,等著被說服,然後採納他的創意,幫他印製成白紙黑字。
方序中年輕時曾在臺北公館的玫瑰唱片行上班,親眼見識過大家看封面買 CD ,實體銷售蓬勃的時光:「那時覺得去玫瑰工作是很帥的事,穿著螢光綠背心,跟別人介紹現在有什麼,很專業。」
少年方序中留長髮、穿垮褲,造型不羈,負責的區域是西方音樂與電影原聲帶。在唱片行當店員懂的不能少,於是整天和公司借音樂回家聽,有不懂之處就去宇宙城唱片行,和後來擔任誠品音樂館館長的吳武璋請教。與職人前輩情誼奠基於此,2017年方序中做金馬獎視覺參考了《春光乍洩》,電影的正版藍光正是通過吳武璋詢問才借到。
第54屆金馬獎主視覺海報「粉絲版」
短短工作一年後當兵,剃髮重長至退伍後的方序中,重新考上藝術大學念工藝設計,編起雷鬼頭,並養成對材質的眷戀——《Nothing is Under Control》印上刮刮樂的銀漆;《上善若水》透明封面上,四字標題帶有潮溼暈開的效果…… 「材質控」通過專輯設計玩得不亦樂乎,一聽說國外做過液態黑膠、骨灰黑膠,語氣便顯得特別興奮。
他做不膩唱片也不擔心實體消失,好像它的存在不由市場決定,只要設計師還願意打開耳朵聆聽與創作:「我不怕實體消失,它一定會因為有更好的音樂作品而有更好的姿態。我會用『姿態』是因為我覺得它更符合包裝——音樂的姿態。」
岑寧兒《Nothing is Under Control》封面
2005年,設計師蕭青陽以王雁盟的《飄浮手風琴》入圍格萊美的專輯裝幀設計獎(他在2019年更五度入圍),這給了唱片設計師很大鼓勵,媒體對唱片設計一行也開始感興趣。金曲獎在2010年增設「最佳專輯包裝獎」(後於2017年改名為「最佳專輯裝幀設計獎」),明星唱片設計師一個個冒出頭來。
2013年,方序中初次入圍金曲獎,非常意外:「我第一張入圍的是客語專輯(暗黑白領階級《回家的路》)。我都沒有想過我會被看到,因為沒有預算、沒有時間,什麼都沒有,上面的照片還是我拿自己的數位相機拍的。」
儘管後來入圍數次也都沒獲獎,但他確實受到鼓舞:「我覺得從那時候開始,設計被更多人看到。以前我們都是在組織、在團隊裡,但從那個時候,作為『個人』被看到了。我也更相信,去做『看得到的音樂』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事。」
暗黑白領階級《回家的路》
張惠妹《偏執面》、HUSH《異常現象》、Matzka《東南美》、「三金」典禮視覺統籌…… 他的作品風格多變,「不規矩」為他的特色。方序中卻解釋說都是在配合音樂調性。「規規矩矩的」還是有,比如諸多與相關機構的合作案,只是沒公開而已。
近期較特別的合作是2018年「臺北流行音樂中心」企業形象識別(CIS)設計一案。結合「暫停、播放、錄音」三組符號成 logo ,簡單的符號被他形容得不可思議:「你沒有辦法用一個 logo 講完所有音樂類型,我覺得那是一種很制式的。所以我就想,如果我丟出的是一種狀態,這個狀態就像變形蟲一樣,有時候長大有時候縮小,有時候很激動有時候很安靜。」
方序中在2018年底出席臺北流行音樂中心 CIS 發布會
Logo 可千變萬化,設計者也能把「業務合作」說成冒險故事。
方序中直言,與北流合作過程很可貴,放他往前衝:「如果你都在防護罩裡做事情的話,進步是有限的。要敢突破,你要當那根針,往外面刺的時候,就會有新的發現。我覺得那就是一種勇敢吧,已經無關美或不美。」
即使暢談理想,紳士仍保持優雅,談到實際製作過程更是謙虛。
方序中常形容自己做專輯設計方式笨:《回家的路》封面上的字,是自己一邊看著電腦上的句子,一邊徒手畫在A4紙上的;《上善若水》同樣用「土方法」,四個字隔著玻璃滴液體再翻拍,水、油、木頭的保護漆都試過。
究方社每月接三到四件案子。他說,自己總會挑適合的案子,用笨的手工方法做設計。使用電腦固然方便,但久了會依賴。曾有香港實習生到他工作室工作,做稿不用滑鼠、繪圖板,要移動位置時便輸入1pp、2pp,令他覺得「太神奇」。
擔心對方以工程邏輯做稿、想法都局限在電腦運算中,他建議那位實習生:「你要不要試試看,不用電腦做稿會是什麼樣的狀態?後來他真的嘗試用各種可能性來表現設計,完成了一些很不錯的作品,回香港也開始延續這種新的風格。」
受訪者故事說得太精彩,進退得宜太聰明,我不禁稱讚他很會提案。眼前紳士竊喜複述「我蠻會提案的」,並開始申明職責所在:「我覺得這是不同設計師的使命。有些人要不斷吸收最新的資訊,想要當領頭羊、要往前衝刺,但我認為我的工作是跟大家產生連結……我會好奇你現在產生了什麼樣的疑難雜症,有沒有可能用設計來做溝通或協調,所以我覺得各種設計師都有他相對應的使命感。」
也許他可以籌備出一本「方序中的說話之道」吧?
2019年3月,究方社將會與攝影師餘靜萍合作,在盧凱彤的生日期間舉辦她的展覽;4月則會開跑「小花計劃」——與相信音樂合作,邀請十位音樂人以「記憶」為主題作歌,並將這批創作帶進美術館,甚至發行合輯。截至採訪當下,小花計劃已準備半年,持續進行跨唱片公司、藝術團隊的聯繫。
事實上在四年前,這朵談論記憶的小花早已開過。那是方序中在2015年發起的「歡迎回家」募資計劃,包括一本「小花」系列攝影集和展覽,替他將被拆除的故鄉——屏東縣東港鎮的「共和新村」留下紀錄。計劃最初還沒命名,直到策展人梁浩軒推薦給他王榆鈞的閩南語創作《故鄉的小花》。
2019年的小花計劃預計展期兩個月,王榆鈞自然不會缺席。採訪繞到宣傳活動,他仍在為流行音樂正名:「我一直認為,說唱可以進入格萊美音樂殿堂,塗鴉也可以變成各個美術館的收藏,其實就證明了一件事情:現代藝術品不再局限於高高在上地被裱框、產生距離感。也許距離我們最近的藝術品就是流行音樂。」
對音樂深深表白,便是這位唱片設計師的說話之道。
本文轉載自Blow吹音樂,文章標題及內容有改動。
校對:馬外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