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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470000智慧型微友同路同行』
按:作為年末賀歲大作的《老炮兒》在朋友圈賺足了口碑,傳聞在很多院線竟出現電影資料館文青朝拜藝術片一樣的景觀——在映後響起了持久的掌聲。不少中老年人紛紛為《老炮兒》貢獻了票房,而北京人更是被電影激起了廣泛共鳴。
影片《老炮兒》與其試圖拉攏的目標市場——年輕觀眾及非北京觀眾——之間的關係,卻必定不會如投其所好那樣簡單,而兩者之間的這種張力,也正是這部電影最有趣之處所在。在一個價值趨於多元的時代與年輕人與外來暴發戶講道理、講規矩,是馮小剛飾演的六爺的願望,也是整部電影的創作初衷。
但規矩由誰定,道理怎麼講,就又是另一個問題了——這背後是一套不易辨識的意識形態。如阿爾都塞所說,「沒有意識形態的種種表象體系,人類社會就不能生存下去。人類社會把意識形態作為自己呼吸的空氣和歷史生活的必要成分而分泌出來。只有意識形態的世界觀,才能想像出無意識形態的社會,才能同意這樣的空想:意識形態總有一天會被科學所代替,並會從世界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老炮兒》:怎樣與意識形態講道理
文 | 吳澤源
《老炮兒》是一部典型的中老年人電影。從敘事方面,影片遲緩的節奏就像片中六爺的心臟,不得不悠著點,否則會有失控之危險。而從視點層面,影片也顯而易見地是在替六爺、悶三兒、燈罩兒和話匣子這撥雖衣食無憂,卻在當下這個劇變年代裡,混得多少有些鬱郁不得志的中老年人發聲。他們在影片中一次次發出著我們經常能在街頭巷尾與公交車上遇到的大爺大媽口中聽到的感慨:現在的年輕一代,做事情越來越不講規矩了,打架下手沒輕沒重,朋友出事不理不問,且只許自己佔便宜,吃不得半點虧。於是六爺在片中的使命,便不再只是把自己被以小飛(吳亦凡飾)為首的少年幫夥扣下的兒子曉波(李易峰飾)贖回家,更要以一位長者的身份,向這撥「無法無天」的小輩們傳授些經驗,教一些規矩。
但老炮兒們所執著與堅持的東西,看似有理,實則空洞。六爺在片中兩次與不熟識的小輩動手動腳,無非是出於禮貌與輩分之由。作為長輩被晚輩呼來喝去甚至動輒辱罵,這當然是六爺等人所無法忍耐的,但他們對此事的糾結也從一個側面顯示出自身的外強中乾。當他們無力理解一個不斷變化的世界,且在經濟層面亦無法壓制晚輩的時候,倫理綱常等舊有秩序,就成了他們最後的庇護所,即便他們的堅持在旁人看來,或許還像他們年輕時的茬架一樣無趣且無謂。
六爺和悶三兒
同樣顯得羸弱的,是影片對「小炮兒」們類似卡通化的呈現方式。且不論曉波的室友管六爺叫「孫子」、少年幫馬仔阿彪衝六爺罵罵咧咧之類的情節設定是否屬於編導的用力過猛,影片對少年幫老大小飛的角色設定,就透著一股濃重的葉良辰氣息,這個人物在行為、舉止和語言方面都活脫脫像是看多了傑克蘇小說的幼稚男生,而既缺乏能力,也沒有欲望去理解晚輩的影片主創,也只能求助於社會對不良少年的刻板印象。小飛的最終轉變,亦是通過外在形象的改變所體現出來:他將自己的頭髮染回了黑色,重新成為了一個守規矩講道理的「好孩子」。說到底,《老炮兒》中的長輩對晚輩的理解還停留在外部,對晚輩的期望也只是要他們在長輩面前時儘量按長輩的規矩行事,這樣的理解與期望很簡單,也很幼稚。
葉良辰氣息的小飛
說到底,以倫理綱常為標準的黑白劃分,並不足以讓片中的六爺一行人處於上風,這場晚輩與長輩的對弈正像是六爺與曉波在酒桌上的那場論理,沒有人能說服對方。父子的博弈可以用親情來化解,代際的矛盾卻不能輕易偷換概念,於是影片主創的解決方式是:將晚輩中的對立面代表小飛設置為地方貪官之子。老炮與小炮之爭,在這一情節反轉的烘託下變成了老百姓與暴發戶、地頭蛇與過江龍之間的對決,而佔據了道德制高點的六爺一行人,自然可以在隨後的對弈中任意行事,絲毫不需擔心其合理性與正當性會遭受任何質疑。
老炮小炮之爭
從劇本寫作的技術層面來看,影片主創為自己留出的這一後手,可以被評價為懶惰的表現;但這樣的視角可能會限制我們對整部影片的深層理解。導演管虎對小飛的這一重特殊設定,其實映射著北京人對外地人的普遍焦慮。由於我們所熟悉的地理優勢,北京本地人從經濟、教育、文化等方面接受著種種庇護,而這些庇護又根深蒂固地與被人們視為北京式生活方式的形態難分彼此,以至於本地人在面對外地人對資源的競爭時會產生出深刻的危機感,這種危機感的動機源自本能,但成因又無比複雜,用三言兩語無法言明。
與其他大都市對危機感的化解方式不同的是,當北京人面對外地人的侵入時,終歸可以從最高權威之處尋求幫助。這種特殊性明確地體現在了《老炮兒》的結尾部分:六爺在與小飛一伙人的最終約架中不再講究規矩,而是通過向中紀委舉報的方式,解決了本該用道義來解決的問題。於是六爺所代表的老北京江湖俠客,終究還是沒能用最徹底和自洽的方式為自己正名。對真正值得尊重的規矩的玩世不恭,和對最高權力的撒嬌式反叛,也許是部分北京本土創作者從頑主一代一直延續至今的固有慣性,它不斷地體現在王朔、姜文、馮小剛與當今的管虎的創作軌跡當中。自以為不可一世的老炮兒,說到底仍然是一幫長不大的孩子。
任何一種具有大眾傳播屬性的媒介,都與生俱來地背負著意識形態的「原罪」,不論它的目的與初衷是否如此,電影自然也不是例外。而《老炮兒》對我們當下的主流意識形態,顯然有著一些可以辨識的迎合(六爺的舉報信響應著來自中央的反腐號召)。但值得我們三思的,其實是片中那些不太容易辨識的意識形態屬性:片中的那場老輩與晚輩、本土人與外地人的博弈看似公平,然而遊戲規則由誰決定,卻決定了整個遊戲的走向。這套規則正是一部電影在意識形態層面的具體體現,影片編導通過對敘事的把控,對鏡頭與視點的選取,以及對某些細節的刻意表現(或不表現),無時不刻地影響著觀眾對影片所表現的題材與現象的觀點。從這個角度來說,片中那場對決的勝負早已定論,而每位電影觀眾在面對一部電影時,或許永遠都是不自由的。
吳亦凡快落淚的場景
對於《老炮兒》的主創來說,最理想的觀眾不在鏡頭之外,而在鏡頭之內。作為全片中性格曲線最為完整的人物,由吳亦凡所飾演的小飛對六爺的態度經歷了由敵視到欣賞,再到全然認同的一百八十度反轉(「沒碰上您之前,我以為這樣的人都是書裡寫的,碰上您,我信了」),當六爺以堂吉訶德之姿於冰湖上拿著軍刀奮力前行時,處在對立陣線中的小飛早已潸然淚下。然而當他得知六爺在之前早已破壞兩人之間達成的江湖契約時,他又會作何感想呢?影片對此當然沒有交代。但與被影片編導所控制的片中角色相比,作為觀眾的我們,至少應當保持批判與質疑的自由,而不是全盤接受影片所提供的意識形態。求同存異,各執己見的自由,應當成為電影與觀眾之間最基本的江湖契約,而這同樣也是每位觀眾與意識形態講道理的最好方式。
本文為獨家稿件,撰文:吳澤源,編輯:禽禽。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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