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人】東方不敗——林青霞

二十四郎說：日出東方，唯我不敗！林青霞飾演的東方不敗一直是影史上的一個經典，那到底為什麼她的形象給我們留下了這個深刻的印象呢？

文/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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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林青霞，我不禁想到一個視頻。

是蔡康永主持第50屆金馬獎時，突然訪問林青霞說，不訪問你，我怎麼配當今晚的主持人。

70年代，蔡康永尚在臺北讀書，我想他一定能清楚地回想起當時熒幕上的紅男綠女、山盟海誓——那時候，寶島娛樂圈是屬於「二秦二林」的，他們共同締造了臺灣文藝愛情片的巔峰。

73年，19歲的林青霞被星探發掘，出演瓊瑤半自傳小說改編的《窗外》，緊接著片約滾滾而至，有段時間內，她甚至同時拍攝六部戲。（《不一樣的愛/愛的蓓蕾》、《秋歌》、《金色的影子》、《海誓山盟》、《楓葉情》、《八百壯士》，其中憑藉《八百壯士》加冕亞太影后，時年22歲）

加入瓊瑤自組公司後，她又高產地出演了《我是一片雲》、《月朦朧鳥朦朧》、《一顆紅豆》等作，成為了瓊瑤戲女一號的首席代言人。

燕燕輕盈，鶯鶯嬌軟，作為臺灣七八十年代最當紅的女星，早年的林青霞的確扮演了許多花瓶類角色，我覺得扯太多「氣質」、「風採」之類的辭藻都太虛，因為林青霞就是玉女掌門人，就是直截了當、乾淨利落的漂亮。亦舒說：

她的漂亮不在五官之間，而是一切皆盡善盡美，連鬢腳、耳珠、眉毛、牙齒、手指、肩膀，甚至是雙腳與腳趾，都無瑕可擊。（節選自《自得之場》）

是的，在從來沒有停止過看臉的地球上，她的顏值幾乎撐起了整個寶島娛樂圈，甚至一度被評為東南亞最美乃至亞洲最美。所以你可以說她演技不行，但說她相貌不夠，是會被打的。

哦不對，你若說她演技不行，也是會被打的。

她不僅是亞太影后，更曾憑藉《滾滾紅塵》（1990）榮膺金馬獎最佳女主角桂冠。

在這期間，林青霞一直在尋求突破，而且不是「她有多努力你造嗎」的無力突破。

77年，李翰祥邀請她出演《金玉良緣紅樓夢》，選角之初，素來定位清純的她原是林黛玉，賈寶玉的角色原擬甄珍，後又花落張艾嘉，但李導相中了林青霞身上潛藏的玉樹臨風的氣質，兩人角色就此互換，於是我們看到了這樣俊俏而叛逆的反串賈寶玉。

我們不必提她的轉型之作《愛殺》，也不用提兩次金馬影后提名的《碧血黃花》、《慧眼識英雄》，1983年，林青霞首次參與了徐克武俠電影《新蜀山劍俠》，扮演冷豔高貴的瑤池仙堡堡主。

電影裡有一幕，她站在石佛像上，揮舞長裙倏然轉身狂笑，令徐克靈感突發，後來他對她說，青霞，將來我一定找你拍一部戲。

林的事業重心開始由臺灣轉向香港。

此後不久，林青霞在徐克的《刀馬旦》裡，再次突破自己，剪斷一頭青絲，梳起大背頭，出演愛穿男裝、英姿颯爽的軍閥女兒曹雲。如果說當年的賈寶玉尚有一絲稚嫩與清純，至此，徐克終於挖掘出了林青霞清妍昳麗之外的中性美。

他對她新形象的經營不止如此。

是的，終於回到了我們的主題。

1992年，林青霞於徐克監製的《笑傲江湖II之東方不敗》裡，出演大反派東方不敗。並因此提名香港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當年由張曼玉憑藉《阮玲玉》斬獲）。

林青霞的東方不敗，的確是最經典的。

當年，徐克的笑傲系列不僅揭開90年代新派武俠的序幕，也造就了林青霞事業新的巔峰。無數女扮男裝的片約湧至，《鹿鼎記之神龍教》裡的龍兒、《絕代雙驕》裡的花無缺……以致後來徐克程小東又宣示主權般為她量身定做了《東方不敗之風雲再起》，電影中，她幾乎殺盡了所有假冒東方不敗的人。

但是陸陸續續，她又在《東邪西毒》、《刀劍笑》、《火雲傳奇》、《六指琴魔》（上圖）裡，以「東方不敗」式的扮相出現，她以武俠片再度風靡，與張曼玉、梅豔芳、鍾楚紅並稱為「霞玉芳紅」。那二十年間，她的熱度幾乎未曾消退過。

即便到了現在，百度圖片裡搜索「東方不敗」，除了近期大火過的陳喬恩，映入眼帘的——包括影視形象、遊戲形象，都仍然是林青霞。

這個形象的經典性毋庸置疑。
為什麼呢，就因為她是林青霞？
不是的。

我們對80、90年代的女星總會有一絲情懷性的青睞與懷念，王祖賢、張敏、關之琳、李嘉欣、鍾楚紅……有人說，因為當時照片解析度低顯氣質，有人說因為現在女星多ps多整容、這是厚古薄今的通病。
也有人說，因為當時未興起社交網絡真人秀，女星的私生活離大眾太過遙遠，容易造神。
所以有人甚至因此放言，林青霞的這個東方不敗是被高估了。

我認為並非如此，因為林青霞的角色之所以經典，並非僅僅是她一人之功，還得益於當時一流團隊的打造。

如果說林青霞的演藝經歷是一部小說，瓊瑤女一、李翰祥的賈寶玉、徐克的仙堡堡主及曹雲是草蛇灰線，那麼東方不敗無疑是他們共同交匯鋪墊出的大高潮。

我理解題主的困惑，因為我也一度覺得，林青霞並不是那麼漂亮。
當然，我指的是90年代的林青霞，當時她年近40歲，微微發福，臉上也有了些許歲月的痕跡，更何況，她有點女生男相。
她祖籍山東，個性偏男性化，這些不消多說，她眉毛濃，下巴還是歐式的「ω下巴」，在東方，它又叫「美人溝」（不是屁股下巴！）。

這種下巴在歐美硬漢中較為多見，比如小李子，裘德洛，未來的老爺，在亞洲也有，但不多，而且以男性居多。

雖然很多人都試圖整容出罕見的美人溝，但我們現在的審美，還是以瓜子臉或者鵝蛋臉為主。

雪膚花貌，又夾帶些硬氣，以及十多年來當紅女星的地位，沉澱出林青霞雍容高貴的風採。使得剛柔並濟的她，兼有女性的溫柔俏麗及男性的冷酷霸氣，成為了東方不敗的不二人選。

我說這個角色是當時一流團隊的打造，現在一一道來。
眾所周知，「東方不敗」出自金庸的《笑傲江湖》，在原著裡，書中花了大半篇幅鋪墊了他的高強武功、鬼蜮伎倆，卻又只用了短短一章便讓他倉促退場。他表面上篡位成功，卻又在任我行授予《葵花寶典》後自宮習武（相當於遭到了任的精神閹割），並讓權於楊蓮亭，他是政治鬥爭的失敗者、犧牲者。東方不敗男兒出身，卻自甘妾婦，而且為了反派楊蓮亭，可以重新捲入江湖紛爭，是個無法隱世、被情愛蒙蔽的可憐蟲。
他是一個話題人物，卻談不上是一個有魅力的人物。

原著裡對他的外貌描寫，除了相貌極似的假東方不敗「長鬚老者」，便是這段：

房內花團錦簇，脂粉濃香撲鼻，東首一張梳妝檯畔坐著一人，身穿粉紅衣衫，左手拿著一個繡花繃架，右手持著一枚繡花針，抬起頭來，臉有詫異之色。
……

此刻他剃光了鬍鬚，臉上竟然施了脂粉，身上那件衣衫式樣男不男、女不女，顏色之妖，便穿在盈盈身上，也顯得太嬌豔、太刺眼了些。這樣一位驚天動地、威震當世的武林怪傑，竟然躲在閨房之中刺繡！

根據小說，他應該在四五十歲以上，而且金庸頗有些怪誕的遣詞渲染，使得原著裡的東方不敗，衣著詭異，成為了不男不女的變態。嗯，就如同《金庸群俠傳》裡的形象。

之前，84年tvb版江毅、85年臺視版乾德門（老法海，不忍直視）的東方不敗，基本根據原著的套路來，無功無過。

而林青霞決意出演時，則頓時掀起軒然大波，金庸表示青霞太美並不合適。
遺憾的是，徐克看中的就是她的美。

本部電影由徐克、鄧碧燕、陳天璇編劇，修改了東方不敗的劇情，出場時他還是男人配音，因不滿苗人（電影裡日月神教為苗教）被漢人欺壓而勾結倭寇造反。自宮後女性特徵愈加明顯，與李連杰的令狐衝相遇、一飲而笑的場景頗為浪漫，此後甚至愛上了這個令狐衝，並因他而「葬身」懸崖（《風雲再起》時復活）。電影不似小說留白，而特意加重了東方不敗的篇幅，砍掉了儀琳，弱化了任盈盈及嶽靈珊的劇情，基本將林青霞扶正為官配，同時也淡化了原著的畸形變態，並引起觀眾代入正派主角的情感共鳴。

為了體現他勾結倭寇這點，服裝設計張叔平老師（香港大師級美術指導，其他代表作：倩女幽魂、東邪西毒、春光乍洩、花樣年華、一代宗師等）特地在林青霞的服飾裡融入日本民族特色，尤其是那頂帽子（近似於平安時代的烏帽）。

他的巧思創見，使得這部電影榮獲當年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服裝設計，而且這套打扮，成了東方不敗及林青霞本人的標籤。

後來於媽的笑傲江湖，陳喬恩的扮相，就有赤裸裸的致敬影子。

電影將小說僅僅用於鋪墊的東方教主的雄才偉略都拍攝了出來，為了還原教主凌厲霸氣的眼神，京劇名家、葉派傳人葉少蘭指導她運用三種不同的眼神去表達情緒。

之後，便是她多年來玉女、御姐、反串男角、假小子等角色的精華凝聚。

我在另一個答案曾說：

我們在熒幕上看到的她，雙眉如鋒，鬢如刀裁，紅裝時風情萬種，男妝時冷峻霸氣，痛飲時瀟灑恣肆，顧盼間端莊從容。她席地而坐，彈指殺敵卻泰然自若。她墜落懸崖，嫣然一笑而絕塵如仙。
……

……很多人都覺得，東方不敗只能由林青霞出演，而林青霞也就應該是東方不敗那個樣子，長發飄飄披散雙肩時，嬌媚倜儻，髮髻梳起束諸高冠時，指揮若定。不管哪一種，都有著讓三軍闢易的傾國傾城。

於是我們看到了兩部電影裡東方不敗權欲薰心的霸氣，也看到了她化為女兒身的柔情，我一直都覺得，《風雲再起》初衷不錯，本應是東方不敗對自身價值的拷問，最終卻一念成魔，與前兩部嚴重脫節，是狗尾續貂的爛尾作。
但我會記得她墜落懸崖時決然對令狐衝說「我不會告訴你，我要你記得我，讓你後悔一輩子」，我也會永遠記得，林青霞赤著腳對月高歌《笑紅塵》的那一幕。她唱，紅塵多可笑，痴情最無聊。我想這才是她應該有的樣子，絕緣於後來莫名其妙的海戰。
這首歌，由厲曼婷、李宗盛創作，陳淑樺演唱，它是對林青霞版東方不敗的註腳。

在這之後，任何一版的東方不敗都基本黯然失色，2000年中視劉雪華的東方不敗甚至多了喜歡孩子的母性特徵，新加坡版鄭秀珍的東方不敗則再次與令狐衝有了扯不清的曖昧，直到央視張紀中版的東方不敗，則以越劇演員茅威濤的表演讓人耳目一新，劇情也回歸原著正軌。

而近年來於媽版的笑傲江湖，陳喬恩的東方不敗則直接變為女子，從藝術形象上，缺少了男女性別轉換的衝突，卻迎合了21世紀消費文化的旨趣，東方不敗成為為男一號無私奉獻的霸道女總裁，深得新一代紅男綠女的歡心。而且有一些向林青霞模仿的影子（墜落懸崖、臺詞），雖然製造了不少話題創造了不少人氣，但終究流於浮華淺薄了。

完。謝謝大家。

二十四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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