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楊超越以一場涕淚橫流的演說結束了兩年的女團生涯,從此不必為唱跳舞臺焦慮。
解散後的楊超越迎來一波資源爆發期,新劇上線,參加各大綜藝,通告採訪頻繁,甚至一度有了「霸屏」趨勢。
兩年時間,楊超越從一個格格不入的女團練習生、舞臺上瑟瑟發抖的「偶像」,轉型成為一名檔期繁忙的職業女藝人。
甚至曾經的「錦鯉人設」也越來越少被人提起。
我們該如何復盤楊超越的轉變軌跡呢?
楊超越在採訪中說,過往的生活像「戲劇和喜劇」的疊加,而她本人是一個被老天寵溺的「笨小孩」。
楊超越的「可愛笨小孩」形象暗合了綜藝敘事的慣用套路;
在獲得最初關注後,又迅速被流量識別,人氣堆疊,成為內娛的現象人物。
但流量與資本的邏輯又似乎不能完全解釋楊超越的後續發展。
拋開這些外部條件,拋開她的幸運,楊超越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她的爭議與轉變背後,在兩年200多次熱搜的巨量關注之下,楊超越擁有怎樣的「人物設定」呢?
時間回到2018年,《創造101》熱播,楊超越也隨著節目成為出圈的話題。
楊超越唱跳技巧幾乎為零,生生闖入了當年舞臺最受矚目的垓心,她眼神迷離,不知所措。
而站在她身邊的女孩,大部分都訓練有素,唱跳俱佳,心裡有夢,眼中帶光。
唱跳練習生代表了娛樂工業最嚴整的文化生產制度,而素人楊超越的闖入——她的笨拙、鈍感、恐懼、混亂的表情管理——與娛樂工業的標準形成巨大反差。
這反差很快成為節目的爆點,網絡流量傾瀉而至。
回頭看,《創造101》裡的楊超越無意中成為了一個「反工業」的符號。
鏡頭捕捉到的楊超越,常常做出有違舞臺成規的表現。
這些「意外」的表現,反向照射出選秀節目裡瀰漫著的結構話語與審美規制。
此時的楊超越用盡力氣去融入,卻無時無刻不在刺穿。
在隨後兩年的女團生涯中,或許是受限於天分,楊超越沒能蛻變成合格的唱跳藝人。
不過,這期間楊超越接受娛樂圈的再社會化,逐漸習得職業藝人身份:
隨團隊登臺演出,參與綜藝節目錄製,參加商務活動,認真處理和粉絲的關係。
採訪或通告中,楊超越可以更成熟地管理口音、語速與表情。
楊超越在綜藝上的表現出彩,常常可以輕鬆製造笑點,和各路嘉賓時不時碰撞出火花。
近來楊超越試水影視表演,
在古裝劇《且聽鳳鳴》和都市偶像劇《仲夏滿天心》裡都展現了自然靈動的演出風格,
雖然演技尚未成熟,但也獲得了外界對一個新人演員的基本認可。
在綜藝節目《極限挑戰·寶藏行》《完美的夏日》的橋段裡,可以看出她在有意識地探索和磨練表演技巧,努力理解鏡頭語言,改變僅僅依靠本能的表演方式。
楊超越似乎對演藝生涯有更長遠的計劃,
最近加入《理想之城》劇組,從優質作品中的小角色出發,沉澱和磨練自己的演技。
粉絲樂見其成長。
但這種轉變並不是單向度的。
楊超越可能是一個沒法徹底「專業」的藝人。
儘管楊超越的藝人屬性不斷增加,但她還會時不時呈現出「素人」時刻。
短暫的偶像生涯還不能完全抹掉楊超越與「普通人」的情感聯繫與經驗共鳴。
這恰恰構成了「半專業偶像」楊超越的奇異魅力。
於是,我們看到在舞臺間歇脫掉高跟鞋的楊超越,鏡頭前隨手聞聞襪子的楊超越,在女團告別演說中「笨小孩」恐慌情緒的真實爆發。
楊超越成為職業藝人伴隨著偶然性與戲劇性,這讓她與娛樂工業保持著微妙且複雜的關係。
除開藝人職業,楊超越的性別與階層身份也常傳遞出複雜信息。
出道以來,不少人批評楊超越的外形屬於典型的「白瘦幼」,其成功根本原因在於迎合了固化的男性審美。
楊超越大概確實是很多男性喜歡的類型。
在選秀明星中,楊超越的男粉比例也的確很高。
楊超越和粉絲會玩一些「直男梗」:她在綜藝裡稱自己是「鋼鐵直男」,粉絲們則稱她為「越哥」,甚至還舉辦了楊超越杯編程大賽。
然而,在目之所及的範圍內,楊超越並沒有刻意討好男性粉絲。
相反,在很多場合,楊超越會講出帶有女性中心色彩的言論。
她愛哭,但拒絕在鏡頭前表演撒嬌。
在《心動的信號》裡,可以看到她的愛情觀是世俗的,但卻不傳統。
對於男性,她呈現出若即若離的獨立姿態。
不過,這種獨立感又顯然不屬於「girl power」那一類明確的女性力量。
與其說是自覺的性別意識,我覺得那更像是在現實中養成的「自立性」——
某種獨立而強韌的生存態度。
這種自立性格恰巧加載在一個年輕女孩身上,自然會帶來一些與性別相關的力量感。
我們很難說楊超越是女性主義者,但她也決然難以服從男權邏輯。
這個意義上,圍繞楊超越展開的性別話語是具有彈性的。
楊超越的階層身份也很有趣。
她來自江蘇農村,作為「全村的希望」登上舞臺,在很多場合楊超越談起鄉村成長及城市打工的經歷。
比如,她曾講起坐長途巴士來到上海,在汽車站看到大包小裹的編織袋,與乘飛機降落在大都市的體驗完全不同。
在綜藝上,楊超越表現出接地氣的生活能力:
動手安裝燈泡,徒手抓住老鼠,用農村土灶燒柴做飯。
早年的社會經歷,也讓她習得了帶有一絲江湖味兒的義氣和豪氣。
但同時,楊超越的「出身」並不給人沉重之感。
她極少販賣底層焦慮。
楊超越了解生存之艱辛、買房之艱難,但同時卻和都市少女一樣,熱愛時尚與精緻的生活,甚至不排斥消費主義的小確幸,將一瓶珍貴的化妝水小心包裹在襪子裡。
楊超越不浮誇,也不質樸;她懂日常生活的邏輯,也不抗拒光鮮亮麗的物質世界。
楊超越是娛樂圈內少數能夠思考並表達底層生活的人。
在這裡,底層身份既不加重卑微,也不增添高貴,它更像是一種平靜的現實。
在社交媒體和網絡綜藝的時代,楊超越自身的優勢得到凸顯:良好的外形條件、想像力、共情感以及生動的表達能力。
但她的軌跡又很難為一種文學母題式的故事所概括,楊超越也無法被特定的人設標籤所解釋。
我將其歸結為一種複雜性或矛盾感。
楊超越本身作為一個爭議性話語,雜糅了很多對立的元素:
「努力」與「幸運」的辯證法、工業規訓與人性自然的矛盾、男性與女性的話語角力、城市與鄉村的二元區隔、明星與普通人的身份間距。
楊超越的「人設」是複雜的,似乎無法將其安放在這些對立類別的任何一端。
不管從文化意義上還是文學意義上,複雜性都是可貴的。
複雜性帶來爭議,但也創造更豐富的意義空間,製造共情與相互理解的契機。
接納複雜性,不僅僅是包容,也是一種審美能力。
這個時代,連接無處不在,溝通卻異常艱難。
在流變的注意力市場中,片面的、單一的、涇渭分明的價值與口味,更容易傳播,成為主流。
圍繞楊超越的爭議與愛恨,是一種對複雜性的審美。
我不確定楊超越是不是評論中所言的「存在主義者」,但她的存在大體上會刺激我們思索生活本質上的複雜與多元。
有緣者更可在其中體會到美感與快樂。
「笨小孩」楊超越誤闖娛樂圈,就像一場漫長的社會實驗。
從現有的結果上看,我們的市場和觀眾能夠包容和接受她的複雜體質,並給予成長空間。
楊超越的走紅,當然無法脫離資本和數據運作的時代大潮流。
但從另一個側面看,這也說明被流量重構的娛樂行業可能並非鐵板一塊,縫隙依然存在,野蠻生長仍舊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