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超越的煙盒與偶像的失格:人設契約下的新偶像文化

在粉絲經濟與飯圈文化的語境中，偶像早已脫離傳統定義，不再僅僅是令人仰慕、崇拜或者學習的對象。在粉絲心中，偶像是虛幻的雲端戀人或者是親人。如果偶像言行稍有不慎，人設崩塌，與粉絲之間的契約關係也就不再存在，在圈內生存變得岌岌可危。

近日，楊超越曬出的一張居家照秒刪，之後發布的照片截去了背景。不過網絡是有記憶的，細心的人發現在角落裡有兩個煙盒。由此引發了一場粉絲與吃瓜群眾之間的爭執。當天楊超越的舍友不得不出來澄清這個煙盒是自己的。為什麼以前的明星抽菸、燙頭被認為是酷的表現，現在的明星卻要謹言慎行，小心翼翼。他們到底在害怕什麼？

 

楊超越刪除的那張圖

供人解讀的空中偶像

 

在粉絲與吃瓜群眾為楊超越「是否抽菸」爭論不休時。有人在帖子下回覆：「你們也管得太寬了，女孩吸菸有什麼不好」。這個問題沒有問到實質，爭論的焦點不是針對女孩吸菸，也不是女星吸菸。而是楊超越們這樣靠販賣清純人設，擁有大量青少年粉絲的女星該不該吸菸。

 

王菲的女兒竇靖童出道後被拍到街頭吸菸的照片，在網絡上鋪天蓋地。粉絲的評價大多傾向於「氣場強大」、「好酷」，雖然也有「吸菸有害健康」的指責，但並非是主流。形成這種反差的原因，首先是竇靖童的人設不一樣，她以亞文化的時尚形象出道，吸菸甚至加固了她的人設。其次，竇靖童的星途也並非倚靠販賣人設，星二代的身份和音樂上的才幹使得她依然可以在改變人設的情況下做自己，只要不在直播中抽菸就不會招惹太多問題。

 

而楊超越則不同，當她在選秀節目「創造101」中，向全國觀眾介紹自己「我是我們全村的希望」開始。她便不再是她自己。

 

楊超越人設的最初建立出於節目組背後的商業邏輯：為選秀女孩們尋找社會各類人群需要的人設之一。基於楊超越的草根背景，節目組不厭其煩地傳唱一段關於她的感人故事：因為可以領2000塊，在20天的時間裡免費吃住而參加選秀。

 

「農二代」為了夢想不怕吃苦的人設一旦確立，出於強盜邏輯，唱歌跳舞的業務能力不足似乎就被粉絲原諒。也恰恰因為非常勤奮地在節目中彌補不完美，加上性格耿直、活潑可愛，楊超越才比那些羽翼豐滿的實力選手，更加受到追捧，成為大部分平民女孩的情感投射。她們希望楊超越可以替自己圓夢，站在高高的領獎臺。最終，楊超越以第三名出道，改寫了自己的命運。

楊超越錦鯉，作為轉發好運的配圖

 

楊超越被商業運作和粉絲夢想推到前臺，無論她願意與否，或許都可稱之為一種暴力。但是更直接的暴力在於，她本人的人格越來越退到次要的位置，有多少人關心她是否需要被勵志。

 

偶像的人設是基於闡釋存在的，它本身賦予了粉絲充分的解讀空間。偶像意義上的楊超越不再是有血有肉的人，她代表著一種觀點，一種態度。作為一個完全不靠實力，賣慘和賣萌就可以夢想成真的人設，楊超越的錦鯉最開始是作為調侃出現在朋友圈的。然而隨著越來越多的人在朋友圈風傳，轉發錦鯉的人似乎真的相信楊超越可以為他們帶來好運。在孤獨艱辛的現實下，楊超越錦鯉可以讓他們暫時沉浸在虛幻的滿足中。

 

楊超越的人設從建立之初就需要持續不斷地加固。只要人設不崩塌，夢想也就不會倒。在社會輿論對楊超越稍有不利時，粉絲們就會及時準確地做出應對措施。楊超越的照片剛剛遭到質疑，就有大量粉絲在微博下面迅速控評，言語機制幾乎是一樣的。也有極端的粉絲去楊超越舍友的微博怒喊她站出來承認。粉絲這些幹預明星私生活的瘋狂舉動，與其說在呵護楊超越，不如說是在呵護自己心中的幸運女神。

 

韓娛播報曾這樣描繪偶像對於粉絲來說意味著什麼：「對於飯來說，廣義上的愛豆可能是惶恐時的祈禱，也可能是連接現生和幻境的浮橋，畢竟偶爾也有太陽不能照亮的地方，一支蠟燭卻能。」

從消費者到金主的崇拜者

 

在「創造101」中，楊超越的勝出靠的是粉絲集資。公開的數據中，摩點網可以搜到21次楊超越眾籌應援活動，共籌得226萬元。owhat平臺三次，籌資77萬元，集資粉絲人數在1萬以上。深得粉絲紅利的楊超越一開始就知道粉絲的行為決定著偶像的生存，以及背後經紀公司的利益。

「創造101」某一期的投票結果

 

隨著網際網路的普及，了解偶像的途徑不再被經紀公司和電視報紙媒體壟斷。粉絲們可以藉助公共渠道，諸如微博、抖音、小紅書明星帳號的形式，從私人生活的角度窺探明星的生活。即便也許是經由經紀公司認可，精心設計過的私人生活，也極大程度上讓粉絲們得到了滿足。

 

當粉絲們熟悉網際網路操作，意識到金錢可以購買熱度時，他們比任何一個時代的追星族都更加具有主動權。其中的利益運作，不再是偶像憑藉自己的實力賣出一張專輯、一張演唱會門票或者一樣代言產品。流量帶來的是背後更加龐大的經濟利益。明星們不敢隨意顛覆人設，是為了讓已然從消費者蛻變為金主爸爸的粉絲掏腰包。如果離開了粉絲，楊超越演唱會划水的門票可能沒有路人會買單。

 

2018年11月2日，吳亦凡的新專輯在iTunes排行榜前十中佔據7個位置，當時這張專輯在北美發行還不到四天。Twitter上的國外樂迷非常好奇，有中國機器人在暗中操控榜單嗎？當然不是，這些來自中國的粉絲已經諳熟如何利用VPN切換區域顯示在國外的帳號，如何清理緩存一人多次同時登錄。專業有素的粉絲可以一天之內操控上百個帳號。

EXO演唱會上，粉絲們舉著團應援棒

 

除了打榜，粉絲集團在其他方面的能力也呈現出高度組織化的傾向，比大部分明星經紀公司要更加專業得多。系統地研究各大網絡的運行機制，在社交軟體上做搜索優化，控制熱門評論等等。這一切都是為了讓偶像有足夠的曝光率，為他們贏得優質資源。比如在知名導演的影視劇中擔任主角，為知名品牌代言，等等。一旦明星取得了這些成就，粉絲之間也可以自豪地拿來與對家攀比，他們非常清楚與偶像之間的互相關係：「哥哥現在只有我們了。」

粉絲與偶像之間的契約

 

粉絲可以花費眾多體力與金錢替偶像出徵，把他們舉到高位；同時，也有能力讓已經處於事業巔峰的偶像一落千丈。楊超越吸沒吸菸背後的實質並非「危害青少年身心健康」這樣的道德問題，而是吸菸粉絲接受與否。楊超越如果真被揪住抽菸，對一個靠清純可愛的平民女孩人設吸粉的明星來說，牽扯到了核心利益。人設崩塌，離脫粉也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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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純用傻氣和無腦來形容粉絲行為是極其簡單粗暴的。在粉絲的認知中，對偶像的狂熱是有先提條件的。粉絲首先認同，並且大方地承認自家偶像是「沒有成熟作品，全靠粉絲「愛的供養」來生存的藝人。這和以前靠實力打拼的周杰倫粉絲認知有很大的差距，很少有人將周杰倫比作虛擬伴侶，反而對他與其他各類女星的八卦津津樂道。

 

其次，粉絲也非常清晰地知道對偶像的愛含有虛假的意淫成分，只要偶像所做的事符合想像，親密的「伴侶」、「家長」關係就可以繼續維繫下去。他們清楚現實與想像是有巨大鴻溝的，為了不破壞這種意淫，約束偶像繼續扮演人設，粉絲與偶像之間制定了一些不成文的契約。

 

戀愛甚至是結婚是最嚴重的禁忌，它會直接破壞粉絲的想像性情人關係。有人在鹿晗公開宣布戀愛後，憤然脫粉並曬出粉絲們為他花了多少錢。鹿晗的人氣也隨之一落千丈。私聯粉絲和素人約會，也在不同程度上破壞了公平競爭的契約。還有演唱會划水、團體內訌、身材管理不當、視奸飯圈等都會被認為是違反契約，是明星失去資格擔任他們偶像的一些行為。對於業務能力不足，正在轉型期的流量明星而言，如果不遵守契約，被認定為偶像失格，往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來挽回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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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偶像是粉絲的既得利益者這一基礎之上，偶像就需要小心翼翼地維護人設，遵守契約，這也是他們選擇這個職業所必須要承受的犧牲。當練習生出身的姜丹尼爾戀愛後，韓網一條評論道出了偶像的付出與得到：「要是想過平凡的二十代（泛指滿20歲未滿30歲）的生活，那麼銀行卡裡的錢也應該像平凡的二十代」。

撰文 | 黃依琳

內容編輯 | 徐悅東

值班編輯 | 高貴兵

校對 | 李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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