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已經是賈斯汀·比伯出道的第12年,這些年來,他雖然經歷了事業和生活的起起落落,但始終是全球範圍內知名度最高的流行巨星之一。剛剛過去的這一年他成為第一位擁有70億次 Spotify 播放量的音樂人,依然擁有高居全球前十的 Instagram 粉絲(1.6億),和幾乎以月為單位更新的熱門單曲。
賈斯汀·比伯的人設無疑已經徹底轉變,放在幾年前,我們都沒法想到那個沉迷毒品,當眾在廚房撒尿,被德國政府沒收寵物捲尾猴,在邁阿密酒後駕車被捕的「壞孩子」,會成為一個虔誠信仰上帝的「普通居家成年男人」,甚至萊姆病還為他的命運蒙上了一層悲劇色彩。
2019年在接受 BBC 採訪時,賈斯汀·比伯總結過自己的人生,「我從一個小鎮上的13歲男孩,到被全世界所稱讚,有幾百萬人告訴我他們有多麼愛我,我有多麼偉大。這些話聽多了,你會真的開始相信。」
好在荒唐的年代終究是過去了,現在公眾對他的關心似乎已經從私生活全方位地轉移到了音樂,並且對他這種將形象轉變投射其中的音樂的接受度還算良好。無論是高喊福音的《Holy》還是回憶兒時創傷的《Lonely》,它們都獲得很好的商業成績。
而這好像已經不是賈斯汀·比伯第一次「重回巔峰」,從那個留著厚劉海唱著《Baby》的青澀加拿大男孩,到自甘墮落劣跡斑斑的紈絝明星,到現在對上帝和妻子極其忠誠的「好男人」,我們會驚奇地發現他始終是那個流行音樂界最大的明星之一,或者說是最大公約數。
《Baby》的全球爆火之後,他就試圖把形象從乖金童轉向更「酷」的青少年偶像。從《My World》到《Believe》,製作全面升級的同時,他在音樂上有新鮮感的形象與現實中麻煩不斷的舉止其實是契合的,他看起來備受困擾而又青春洋溢,這個時期關於他的負面輿論也全面井噴。
2015年《Purpose》的發行真正幫他洗脫了青少年偶像的「惡名」,Skrillex 加入團隊操刀製作幫他趕上了製作人驅動EDM風格的風光時刻,真正讓他的音樂聽起來優美、成人化、氛圍化,也很巧妙地回應了他瘋狂混亂的青少年時代,連美聯社都忍不住稱讚,「現在,成年男子也喜歡賈斯汀·比伯的音樂」。
《Sorry》中他唱道,「Yeah, is it too late now to say sorry?」顯然大家接受了他並不算誠懇的道歉(雖然他後來在媒體採訪中表示這個道歉是寫給某一個女孩的),因為他的姿態足夠令人信服——他成為了一個唱著慵懶舞曲的帥氣歌手,還在 GQ 等等媒體上展開了「道歉之旅」,人們開始反思是不是從前對於這個男孩太過苛刻了?他好像也沒有那麼差,他值得被發一張進入成年人音樂世界的入場券。
在2017年因為身體和精神的雙重壓力取消了《Purpose》這張專輯後期的14場巡演後,比伯離開錄音棚兩年之久,這兩年中他也從未真正淡出公眾視野,他的戀情、婚姻、孩子和自創品牌仍然吸引著網友的注意力。
記錄他發行新歌全過程的紀錄劇集《賈斯汀·比伯:四季》中他披露了青少年時期的黑暗經歷(13歲那年開始吸大麻,喝紫水,學校裡被老師討厭等等),把自己重新開始製作專輯的決心和他與妻子間的愛情強力打包出售,2020年初發行的《Changes》乃至2020年後期發行的其他歌曲也都圍繞著這些主題。
也許除了忠實的比伯粉絲,沒有人對《Changes》說出什麼好話,Pitchfork 這樣的專業樂評直接打出了4.5的低分,但是無論這些歌曲是多麼平淡冗長、沒有亮點,無論他為這首專輯無所不用其極的宣傳造勢引發多少反感,《Yummy》、《Intentions》這樣在流媒體和短視頻大殺四方的熱門單曲,還是又一次鞏固了他流行巨星的地位。
此時,他浪子回頭、痛改前非的故事線終於完整了。現在的他,忠誠於妻子和上帝、敢於直面過去、正視自己成長中的創痛和不堪,他似乎不再是一個光鮮亮麗的符號,而是成為了一個完整而真實的人。
在這個時候,他的音樂到底怎麼樣已經變得不那麼重要,因為人們對他的指摘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巨星已經如此誠懇謙卑了,僅僅是音樂無聊一點又怎麼樣呢?
我們很難否認,賈斯汀·比伯的確具備作為超級明星的特質,除了大眾認可的帥氣外表和不錯的嗓音,他在緊跟音樂潮流這件事上其實也多有成功。
在 YouTube 剛剛被大眾認識的時候,他就是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在 EDM 爆紅的那幾年,他有《Let me love you》這樣傳唱度極高的熱單;在拉丁流行音樂席捲全球時,全球大熱的《Despacito》也給他的事業再添了一把火。
十年來持續不斷地踩中了正確的風口,很難說是一個不值得稱道的成就。他的職業生涯長度已經超越了布蘭妮,從最近專輯的表現來說,甚至超過了另一位名為賈斯汀的巨星。他作為青少年流行的代表人物,也是最早的依託網際網路起家的明星,比很多同類型明星的運氣實在是要好上太多。
和他同一批的流行明星,除了Beyonce、Taylor Swift等少數長盛不衰的超級流行偶像,很多都已經掉隊了。他作為一個相對而言創作才華平平的音樂人,他深刻地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感與一首首熱門單曲之間的強烈關係,對於社交媒體的經營造勢也非常專精。
2020年,當他真正「浪子回頭」,成為一個個人品德上不再脆弱的公眾人物,他作為一個入行多年的流行音樂人,多方面的尷尬也更加暴露無遺:要求粉絲刷流媒、專輯銷量不佳、歌曲質量遭到質疑,更重要的是他始終缺少那一張真正定義自身風格和藝術人格的專輯。
現在的賈斯汀·比伯每個毛孔裡都釋放著平庸的因子,用還算聽得過去的流行歌佔據著一個又一個榜單。我們不得不承認一個可悲的事實,這個時代的流行文化裡最有標誌性的巨星故事,不過就是一個迷茫少年在宗教和家庭中找到了歸宿。
也許他個人的野心只是在他的表達限度內做一個派對音樂製造機器,但事實上他的人氣和流行巨星的地位,始終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全球流行音樂的風向和可能性。
流行音樂(Pop Music)在上世紀90年代由麥可·傑克遜等人引領,真正脫離搖滾樂的討論進入主流音樂界,成為絕對意義上的支配者,卻在上個十年的末尾逐漸走向式微。目前我們已經真正進入了後流行音樂時代,或者參考《紐約時報》等媒體的定義,流行音樂2.0(Pop 2.0)。
當我們的流行之聲不再是麥可·傑克遜、麥當娜;當 Katy Perry 和 Justin Timberlake 都遭遇了職業的滑鐵盧;當 Lady Gaga 和 Taylor Swift 仍在製造熱曲,但要不斷從復古舞曲和獨立民謠中尋找靈感;當嘻哈音樂一次次統治全世界的音樂榜首,並在自身領域內不斷融合進化;當K-Pop不再專屬於小眾粉絲群體,我們所熟悉的「流行音樂(Pop Music)」離成為一個專有歷史名詞已經不再遙遠了。
流行音樂式微,流行巨星似乎也不再是從前那樣高調動性、強個人魅力驅動的形象。The Weeknd、Travis Scott、Billie Eilish這些歌手熱度不可謂不高,但他們更像是自身領域中專精的藝術家,對於成為傳統意義上的流行巨星似乎也沒有什麼打算。在2020年格萊美頒獎禮頒發年度最佳專輯時,Billie Eilish 做口型祈禱「千萬不要是我」。做巨星,似乎也不再是一個香餑餑了。
單純以「粉絲流量」而言,傳統流行巨星的定義也在被不斷挑戰,K-Pop明星、YouTube 網紅都擁有著巨大的關注度,甚至遠超傳統的流行巨星。
環顧四周,我們所剩下的最傳統的,最「原汁原味」的流行巨星,竟然也只剩下賈斯汀·比伯。而他自己現在走到了一個光鮮亮麗的死胡同,大家也顯然也並不期待另一個像比伯一樣乏味的流行巨星。
他的熱度除了得益於網絡媒體的初興,流行音樂的最後榮光以及他在自身天賦范圍內努力建立的人設。他在如今的成功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說得益於流行音樂的衰落,他像是流行音樂的「末代皇帝」,Drake在《POPSTAR》 MV 中邀請他來出演一個巨星的形象,仿佛也是一曲對流行音樂紙醉金迷的悼詞,「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我們經歷,或至少耳聞目染過麥可·傑克遜、 Prince 、賈斯汀·汀布萊克、Lady Gaga的全盛時期,目睹過流行音樂「最好」的樣子,難免會期待一個個從頭到腳閃耀著魅力與才華的天王/天后不斷誕生。
但現實中我們僅僅擁有賈斯汀·比伯,而當他成為一個滿口基督教信條的奶爸之後,當大家對他的表現既不是讚揚也不是抨擊,而僅僅是默許其存在,我們不禁要問,流行音樂是否真的已經後繼無人了?
誰會接過賈斯汀·比伯的接力棒?也許沒有人。在後流行巨星時代,未來我們所熟悉的流行音樂可能只會成為廣義上的 Pop 音樂的一個細小分支而已,關注各個風格中百花齊放的音樂人,也許才更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