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篇文章的最開始,我想先推薦一首純音樂:《Terran One》。這首歌出自遊戲《星際爭霸1》,在人族戰役中有很高概率隨機播放到,在暴雪的MOBA遊戲《風暴英雄》中也有變奏版。其節奏鮮明,前奏-高潮部分電吉他的渲染中突然插入電子搖滾的演奏方式給第一次聽到這首歌的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很多玩家說這首歌最能代表人族「集體主義與個人主義的結合」這一特徵,我相信星際爭霸玩家對這首歌的理解也不盡相同,因此本文就不過多地解讀了。遺憾的是在星際1火遍中國的時代,網吧裡(或是我們自己下載)的版本是閹割版,並沒有背景音樂與過場動畫;十幾年後的我們突然發現開發於1998年的《星際爭霸:母巢之戰》是如此神作時,大都在感嘆這款經典遊戲「稱得上是藝術品」,怎奈暴雪早就失去了往日的輝煌,甚至有大廈將傾之勢;而陪伴了玩家十年之久的《星際爭霸2》,也在2020年10月16日停止了付費內容的更新。
這篇藍文無疑引爆了星際爭霸社區,我也在看到它之後沉默了很久。星際2陪伴了我六七個年頭,而星際爭霸這個IP已經影響了我十年有餘。如今目睹了「電子競技的難度天花板」以這種方式謝幕,我決定寫點什麼,算是為它餞行吧。
1995年,暴雪建立了星際爭霸這一項目,次年製作出了一個測試版。它沿用了魔獸爭霸2的遊戲引擎,製作團隊僅有50人,期間還被暗黑破壞神的項目頻繁抽調。成品效果並不理想,玩家所給出的評價為「無非是把《魔獸爭霸2》搬到了太空」,暴雪也因此將這一項目回爐重造。
1998年3月底,重新製作完畢的《星際爭霸》出現在了玩家的面前,一經亮相便引起了巨大的轟動——它的出現可以說是「重新定義了RTS遊戲」,甚至在幾年後作為電子競技的項目改變了一個國家的面貌。同年的年底,資料片《星際爭霸:母巢之戰》發布,它使得這款遊戲在劇情方面的高度更上了一層樓,同時《星際爭霸》在盜版橫行的情況下在全球賣出了接近一千萬份的恐怖銷量。
由於購買國外的正版遊戲對國內玩家而言難度較高,絕大多數玩家選擇下載盜版星際之後通過浩方對戰平臺、QQ對戰平臺以及區域網進行遊戲,《星際爭霸》被稱為「跨世紀的RTS全民競技遊戲」是毫不過分的,因為論在RTS領域的成功它是獨一份的,無論是2000年Westwood製作的《紅色警戒2》還是2002年暴雪的另一款RTS遊戲《魔獸爭霸3》都難以撼動它的地位。這其中有很多時代因素,就留到後文敘述了。另外從遊戲風雲、遊戲競技頻道初次看到《星際爭霸》可能是很多玩家難忘的經歷——比比西、魔術楊、二龍和miss作為中國元老級的遊戲解說影響了一代遊戲玩家,可能和他們在水友賽中打上一盤星際是很多玩家期待已久的事;而作為學生,每天晚上放學之後,切到142遊戲風雲頻道或是223遊戲競技頻道看比賽是非常幸福的事,即使要一邊忍受著家長「一天到晚就知道看遊戲」、「這破玩意有啥好看的」之類的嘮叨也無妨;至於在流量沒法流暢看視頻的高中時代,一邊上課一邊偷看賽事的文字直播更是我們這群「癮君子」難以拒絕的誘惑——僅僅是文字就可以讓我們腦補出賽場上頂尖高手們招招致命的較量。當然,隨著5G的普及,各種賽事的文字直播可以說已經銷聲匿跡、徹底成為了上一代人的回憶。
作為一款開創時代的RTS遊戲,它不僅在多人對戰模式裡提供了極高的競技性,在劇情方面它的優秀依然無與倫比。偶然找到非閹割中文版星際的我正值高二,靠著蹩腳的機翻硬是啃完了星際1與母巢之戰資料片的全部劇情。相信許多玩家第一次接觸《星際爭霸》時還在上學,彼時流行於國內的盜版《星際爭霸》為了壓縮體積刪減了原版精彩的CG動畫與配樂,還有大段夾著生詞的英文劇情,大家卻依舊玩得樂此不疲。誠然,在2015年已經有很多獨立遊戲用精美的CG吸引玩家,《星際爭霸2》在國內也已上線近三年,但20年前的遊戲居然能把CG動畫做得像部科幻大片,說是「使『用高質量CG吸引玩家』成為業界的潮流」都不為過;同時,龐大的世界觀與豐厚的劇情量也讓我在摸不到電腦的時候反覆品味,無論是課堂上還是被窩裡。在沒接觸《星際爭霸2》之前,凱瑞甘將來會作出什麼更驚人的舉動?UED的艦隊是否會重新回到科普盧星區?蒙斯克的帝國能夠存在多久?黑暗教長澤拉圖和騎著禿鷲車狂飆的牛仔雷諾會流浪到何方?
星際1的本體與資料片中的劇情為後來的作品留下了無數的伏筆,包括隱藏關卡中澤拉圖發現了杜蘭培育的混合體,都為星際2的後續劇情做了充分的鋪墊——事實證明暴雪的野心從來都不是一瞬間的衝動,他們在2003年、也就是《星際爭霸》的熱度以韓國作為起點席捲全球的時間點,就已經開始了《星際爭霸2》的開發。然而當時《星際爭霸2》的開發是與《暗黑破壞神3》與《魔獸世界》並行的,不僅人力與財力受限,市面上遊戲引擎的更替也會導致原本的開發進程發生變化。《星際爭霸2》所使用的遊戲引擎虛幻3公布於2005年,這就表明項目組在立項到新引擎公布之間的這段時間(甚至可能更長)裡所完成的內容有相當一部分需要進行調整甚至直接翻工。期間,備受星際玩家矚目的星際FPS遊戲《星際爭霸:幽靈》(主機平臺)也因各個項目過大的開發壓力而遭到腰斬。
星際2的宣發與上線充滿了災難,這些將在後面中詳細說明,不過作為廣為人知的「星際三部曲」,也就是《星際爭霸2》的三大主線戰役包《自由之翼》、《蟲群之心》和《虛空之遺》,暴雪花了五年時間寫完了科普盧星區數百年的傳奇故事,為這篇波瀾壯闊的星際史詩劃上了句號;同時,星際2的賽事於一次次版本更替中也變得愈發精彩,其中GSL與WESG等備受世界矚目的賽事也讓《星際爭霸2》成為了名副其實的「電子競技的天花板」。《星際爭霸2》比賽的觀賞性相較於其他遊戲而言有著極高的優勢,因為從設計的角度來評判它時,不同兵種的克制與加成關係、地形與視野以及三個種族的特性讓這款遊戲擁有無數可能的同時又不至於顯得混亂;遊戲中有大規模的正面交火、小股部隊的多線騷擾以及無數狡詐至極又無比「諧」的戰術。因此選手之間也有著各種差異,譬如正面剛猛無雙的呂布INnoVation與頻繁在決賽失誤的輸本soO、被並稱為星際2智力巔峰二人組的腦蟲Rogue和狗哥sOs、以及擅長多線騷擾的TY與四連冠的全能選手Maru,他們的存在讓星際2賽事的結果變得難以預測且精彩無比。他們代表了這款遊戲玩家的最高水平,卻從未有人能夠觸碰到這款遊戲的上限——永無終點的攀登才是最適合競技遊戲的背景。
提到星際爭霸就不得不提兩個老男人:F91與小色。前者是星際1時代在國內贏得無數比賽的江南狗王孫一峰,後者則是以毒奶聞名於世的專業解說黃旭東。他們在國內賽事最低迷、國手長期難以贏得國際比賽的時期力挽狂瀾,撐起了中國星際的一片天。如果說他們在中國星際圈內造出的那些耳熟能詳的梗(丈育大哥傾盡畢生所學以各種成語命名的戰術、黃旭東超越科學的毒奶、西湖底的雅座、陽澄湖的大閘蟹飼料)、他們出錢出力辦的比賽(天下第一武道會、功夫杯)只是為了名利,那麼選擇一款看上去更加火熱的遊戲完全可以賺得更多——他們對情懷的追求、對星際爭霸的熱愛顯然更勝一籌,暴雪在遊戲中推出「星際老男孩語音包」無疑是對這一切付出的認可。在星際2一路走下坡路的這幾年,他們的心態從未變過。
但《星際爭霸2》的謝幕絕對談不上體面,而其製作者暴雪更不可能與任何正面詞彙沾上半點關係。當我們說出「暴雪出品,必屬精品」時無疑是認可暴雪推出產品一貫的高質量,但同樣不可忽視的是,暴雪公司在對遊戲質量有較高追求的同時,其野心也在不斷膨脹。《星際爭霸2》在2007年放出的實機演示向玩家展示了他們對於RTS市場的雄心壯志,事實也證明了星際1遠非科普盧星區傳說的最終篇章;然而一款遊戲的質量並非它的全部,遊戲可以是一件藝術品,但在這之前它得先是一款商品。《星際爭霸2》作為藝術品已經非常出色了,對於這一點無需多言,只要買一本設定集就能了解到它不遜於戰錘的深厚底蘊;但可惜的是,從一款商品的角度來看,星際爭霸2有無數個令人詬病的點,這其中絕大多數都和暴雪失敗的運營策略脫不開干係。
韓國職業電子競技協會KeSPA(Korea eSports Association)曾通過在韓國大火的星際1讓韓國的經濟騰飛到了新的高度,甚至讓星際爭霸這一競技項目成為了韓國的「國技」,就好像中國的桌球一樣;同時,擁有政府背景的KeSpa負責選手的審核與管理,韓國政府則完成了全國網絡提速以及促成電視臺轉播星際爭霸賽事,這讓一款出自美國人之手的遊戲在韓國大放異彩。而在這樣的背景下,暴雪推出《星際爭霸2》時卻選擇了極其難看的吃相——他們要把星際爭霸的智慧財產權緊緊抓在自己手裡。也就是說,KeSPA以及旗下選手、俱樂部甚至粉絲對星際爭霸這一IP的大力推廣並沒有讓暴雪對他們懷抱一絲感激,星際爭霸2相關賽事的舉辦全都要看暴雪的臉色。暴雪在《星際爭霸2》推出之際的用戶條款中明確表示要掌握遊戲相關的賽事授權與轉播權,對其表示強烈不滿的KeSPA直接和暴雪分道揚鑣——後者找了一家新的媒體合作,提供巨額賽事獎金,企圖靠此舉從KeSPA手裡奪回星際賽事的控制權。然而強龍不壓地頭蛇,KeSPA直接無視了《星際爭霸2》的發售,照樣舉辦著星際1的賽事,甚至禁止了自己旗下所有的選手參加星際2賽事,導致暴雪自己的賽事根本辦不起來。又過了一年多,暴雪才低下頭與KeSPA重新籤了合同,但2011年已經是MOBA遊戲走向崛起的時間點。星際1與星際2之間隔了十二年,而這兩代之間的銜接卻在它最受歡迎的國家搞得如此狼狽,只能歸咎於暴雪想錢想瘋了。
實際上這種操作並不是暴雪的偶然失誤,它的貪婪超乎了玩家們的想像。且不論星際2取消區域網對戰與國服上線時的點卡制(畢竟這涉及到打擊盜版與國服延遲測試之類更為複雜的因素),2017年守望先鋒大火的時候,暴雪就把賽事的授權牢牢地抓在了自己手裡。他們不僅叫停了中國剛辦了第一屆的OWPS賽事,而且在自己辦的比賽裡收取高達2000萬美金的席位費,同時不允許在隊名裡掛贊助商名字,只能有地名(因此出現了「上海隊」、「倫敦隊」這種滑稽的隊名,甚至導致有些玩家認為這些隊伍是當地政府負責運營的)。有趣的是,前段時間的《魔獸爭霸3重製版》不僅質量遠低於預期,他們連玩家用地圖編輯器完成的RPG地圖都要剝奪著作權,這引發了很多偏好的DIY玩家的不滿。眾所周知美國因為歷史原因,對於黑人問題等各類種族歧視言論以及性別歧視言論都有著嚴厲的管控,因此玩家們用地圖編輯器做出了諸如《抓尼哥》、《滅絕小鬍子》等一系列搞事地圖,害得暴雪吃了不少苦頭。只是大廈將傾的暴雪就算因此長了記性,又能挽回多少失去的東西呢?
2014年,韓國電競的冷風不期而至。一些賽事的停辦昭示著星際爭霸走向了下坡路,而這一趨勢從開始就幾乎沒有減弱過。兩年後,震驚韓國電競界的事件發生了——2016年,韓國天才蟲族選手life因假賽被KeSPA介入調查,在證實假賽行為之後被判三年有期徒刑,這使得韓國電競的假賽問題浮上了水面,黃旭東則直言「life毀了韓國的電競環境」。當然最壞的消息莫過於前些天,也就是2020年10月16日,官方的藍文正式宣布了《星際爭霸2》停止付費內容的更新。玩家曾踴躍地參與合作模式地圖的製作,也滿心期待著暴雪能夠把未完成的塔達林戰役包重新推出,但這一刻終歸還是來了。黃旭東在直播間說過「暴雪今年一定會出新指揮官的」,這句話同樣被經常玩毒奶梗的二五仔們拿來調侃。只是這調侃本身就算再好笑,它所代表的事對於星際爭霸的資深玩家來說也足夠沉重了。
有個少年曾在機緣巧合之下開始了他的星際之旅。
他加入了反抗組織克哈之子,經歷過數次背叛。他曾與星靈執行官塔薩達爾和黑暗教長澤拉圖一起抵禦蟲群,後來還親手擊敗了自己的仇人蒙斯克,卻在這位仇人處於危難的時刻出手相救;好友被殺害,UED強大的艦隊被消滅殆盡,帝國死灰復燃,他也開始了星際之間的流浪。「en taro tassadar!」(《星際爭霸》與《星際爭霸:母巢之戰》部分劇情)
他回到了自己的旗艦上,帶著那支行俠仗義的遊騎兵繼續著推翻帝國的行動。他登陸了查爾星,在那顆滿是熔巖的死亡星球上擊敗了恐怖的刀鋒女王凱瑞甘並將她變回人形。「明天會更好,Matt,但不屬於我們。」(《星際爭霸2:自由之翼》部分劇情)
他引領著蟲群四處徵伐、幫助凱瑞甘取回了刀鋒女王的力量。他擊敗了偏遠星球試圖逃跑的星靈部隊、收服了數個異蟲的部落,最終與遊騎兵一同摧毀了蒙斯克位於克哈的宮殿,手刃了一直以來的仇敵蒙斯克。「我,即是蟲群!」(《星際爭霸2:蟲群之心》部分劇情)
他目睹了深藏於宇宙中的黑暗,被敵人的力量震懾得幾乎無力抵抗。但他在朋友犧牲之後重新振作了起來,與異蟲和塔達林化敵為友,即使在面對星靈的榮耀「黃金艦隊」時也毫無退卻之意。排除萬難,人類-異蟲-星靈組成的聯軍在他的率領下挺進虛空,擊敗了最後的敵人埃蒙。「en taro zeratul!」(《星際爭霸2:虛空之遺》部分劇情)
一路走來,克哈的霓虹在為這名少年閃爍,異蟲侵襲過的星球又重新煥發了生機,曾經支離破碎的星靈也在眾人的努力下逐步走向繁榮。他關掉電腦、摘下耳機,窗外刮過的風讓他感到一絲涼意——延續了二十四年的傳奇在2020年的深秋劃上了句號。星際爭霸的故事已經謝幕,昔日幻想著自己與頂尖選手一較高下的少年們也已長大成人,但科普盧星區的傳奇會刻在每位陪著它一路走來的指揮官心中,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