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去年6月,每天聽齊豫已經整整一年,實在是想在短暫的時間內把「齊豫」聽明白,如果說老李(李宗盛)是華語音樂上對我啟蒙的靈魂人物,聽音樂如同翻越一座座山的話,齊豫則是群山後面環繞著仙氣的嵐霧。每翻越一座山都有令人驚嘆的美景出現,加之齊豫本身也實在驚為天人。她的音樂有厚度,歌中一曲,人間數年。
初識齊豫,是因為《雨絲》,收錄在1984年滾石出版並發行的民謠類專輯《有一個人》中。《有一個人》這張專輯的詞作全部來自詩人的詩歌作品,由城振銘、吳麗暉鋼琴伴奏,李泰祥編曲。李泰祥是學古典音樂出身的學院派音樂人,在臺灣被譽為大師。齊豫以唱校園民歌成名,卻是演繹李泰祥的音樂文學而獲得成就。李泰祥的理念是:能夠把文學做成有聲的音樂形式,而這個音樂應該是和當時推崇的校園民歌一樣傳唱的,但又不能像民歌一樣通俗易懂,要高一個層次,要藝術化高雅。最成功的嘗試,則不能算當時的這種校園歌曲了,而是古典巴洛克藝術歌曲,很難唱,在聽的時候有肅然起敬之感。原本這些歌曲應該是學院派歌唱家來演繹的,至少聲音是應該是美聲才能駕馭的,可是齊豫並不是美聲,卻有著和美聲一樣飄渺的高音。齊豫並不是專業出身,卻有著比正宗歌唱家要深厚的文學功底。這才使她把自己深刻地領會到李泰祥的音樂文學精華,恰如其分地演繹這些高難度藝術歌曲。同樣後來的許景淳,徐芊君,均是學院派正宗聲樂行家,唱李泰祥作品總是覺得缺少什麼。李泰祥的歌,比起古典詠嘆調來少了嚴謹的調式,比起流行歌曲了多了份深沉,而齊豫的聲音又是夾在古典和流行之間的假聲,因此他們的搭檔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看上去這些作品放在一起,像是一本詩集——卻出現在了一張唱片中,放在如今的唱片界,這是一張奢侈的作品。的確,這是一張可以稱得上非常「華麗」的專輯。一張吟詩演唱作品。這張專輯我是當做現代詩去聽去思考的,文學價值與音樂價值兼重。
再說回《雨絲》,詞改編自鄭愁予《雨巷》這一現代詩,被齊豫演繹地絲絲入扣,綿密細膩。《雨絲》是一首詩一般的戀曲,相戀原本是可以這樣美的,應如雨絲,密密斜織。這是種人生體驗,人生是豐富的,有美也有醜,那麼美可以美到什麼程度呢,這首歌詮釋地非常好,應是兩顆貼近的心,如同摔碎的珍珠,彼此眼底的倒影,仿佛就是人間萬物,所以是「流滿人世了」。
從1979年第一張個人專輯《橄欖樹》算起,20年間,齊豫共推出8張國語唱片,8張英文唱片。其中,詞曲全部是原創作品的只有兩張,一張是1997年12月發行的《駱駝·飛鳥·魚》,另一張便是這一張出版於1988年11月、為她贏得了樂評人與歌迷一致推崇的《有沒有這種說法》。《有沒有這種說法》由弟弟齊秦組建的「虹」音樂工作室策劃製作,極具現代韻味的12首歌曲的出色演繹,打破了齊豫以往民謠女歌手的既定形象。精彩的創作與製作,賦予齊豫噪音全新的生命力。比起《有一個人》,《有沒有這種說法》這張專輯更多的是對現實生活的思考。《九月的高跟鞋》空靈幽遠,《一面湖水》簡潔恢宏,《如果你真的不要》、《十二個夜晚》婉轉深情。如果說齊豫在兼跨古典與流行的「大師」李泰祥的作品中是個詩意的吟詠者,那麼在這張專輯裡的齊豫則是個真切可感的靈慧的現代都市女子:在「有沒有這種說法」中感知著人世間充斥的無可奈何的失望與荒涼;在「細說從頭」中感懷著心亂如麻的萬千頭緒;在「九月的高跟鞋」、「那個叫老的人」中感悟著生命的寂寞與傷逝;在「一面湖水」、「如果真的不要」中感傷著愛情的短暫易碎與脆弱悽美……
當你我在浮光掠影的遭際裡迷失,忘記了怎樣的心情才叫感動,此刻齊豫就會在音樂的陽光下、細雨中、青山外、小溪旁令人驚奇地迎面而來,她總是點醒我們生命中的敏感與悲喜。面對著這來自天上的聲音,我們惟有身醉、心醉、神醉、魂醉。
真的,人間難得有齊豫。
有一首情歌,我很喜歡,叫《一面湖水》,齊豫和羅泓武唱的。「有人說,高山上的湖水,是躺在地球表面的一滴眼淚。那麼說,我枕畔的眼淚,就是掛在你心田的一面湖水。」你說我們應該怎麼形容它才好呢?我想不出來,只能握著你的手,看著你的眼睛,裡面有一汪碧藍如寶石的湖水,我將珍藏,當作心尖的一滴眼淚,紫霞留在齊天大聖心裡的一滴眼淚。
《有沒有這種說法》這首歌也是好。不是情歌。這首歌是在齊豫第二段婚姻結束後完成的,這個階段的齊豫一定是對許多事都充滿了不解,是啊,人生如此複雜,問天天不語,多情常被無情戲,只有黃昏瀟瀟雨,終也是,暮靄沉沉楚天闊。
《三毛作品第15號:回聲》這張唱片在華語流行音樂發展史上具有極高的歷史地位,極具典藏價值。如果暫且拋開音樂層面的意義不談,單純從收藏的角度講,原因其實非常簡單:這張唱片是臺灣流行音樂史上的第一張CD唱片。當時滾石唱片公司率先從日本引進了雷射唱片(CD)生產技術,於1985年先行推出卡帶版的《回聲》,成為滾石1986年1月推出的前五張CD中的第一張,其編號為RD-1001。
這張唱片是作家三毛的半生故事,由她親筆寫下的12首歌詞,串聯成一張完整的音樂傳記。這張專輯的一大特色是齊豫與潘越雲宛若天籟般的歌聲的珠聯璧合。
由李泰祥、陳志遠、陳揚、李宗盛等七位作曲高手所譜寫的歌曲,在齊、潘二人的歌聲裡以不同的曲式唱法,詮釋出三毛在人生不同時期、不同際遇之下的不同心境,再經由三毛本人的旁白貫穿,從而成為一張有著內質統一、敘述豐富的動人故事的唱片,被稱之為「傳記音樂」。
《回聲》這張專輯將三毛的半生劃分為四個階段:從《軌外》到《謎》所訴說的童年封閉,是三毛這一生不尋常經歷的緣起,其中的壓力與叛逆,孕育出她日後浪跡天涯的生活中所賴以支撐的毅力與勇氣;從《七點鐘》、《飛》到《曉夢蝴蝶》則是少年三毛的初戀記錄,由忐忑憧憬到恨別遠走,心情也在纖細的顫慄中迷亂;從《沙漠》開始的嶄新世界是三毛傳奇的高潮,她對生命獨特的觀點帶給人們一種新奇的刺激與嚮往,也是她最大的魅力所在。三毛浪漫的愛情,亦伴隨她傳奇的經歷開始,《今世》和《孀》是唱給故去戀人的悲歌,也是三毛脆弱生命的一個節點。而最後的《說給自己聽》、《遠方》到《夢田》,則是在漫漫黑夜中乍現的黎明曙光,經歷人生的創痛之後,在豁達中給自己的靈魂鬆綁。
「她要的是黎明,一種沒有任何聲音的黎明。即使她如此渴望著,回聲還是不肯退去。」 ——三毛在《回聲》的唱片文案裡,寫下了這樣的文字。
《回聲》是一種綿延的聲音,一波又一波地振蕩著我們的耳鼓,將那份難以名狀的感動,滲透到每一個人的心靈深處。這份感動,足以穿越時間,撫摸你。
《夢田》是整張唱片中最後完成的歌曲,歌詞很簡單,卻最能體現三毛理想中的意境。齊豫還記得當年錄製這張專輯的時候,三毛在錄音棚裡一邊聽一邊啜泣,因為《夢田》這首歌令她想起去世的丈夫荷西。這也是提給每一位聽眾的問題,「每個人心中一畝田,用它來種什麼?」三毛一生的故事,已寫盡歌中,那你呢?可有桃李春風,可有不醒迷夢?
《駱駝·飛鳥·魚》是由齊豫完全自主的唱片,她在曲風上求色彩豐富,就像她在生活裡力保彈性,避免僵化;在唱腔上求多變但準確,如同她與人的關係,不冷不熱;而在詞意上的力求有物,是映證她最深層嚴肅的本性。齊豫在這裡擺脫了李泰祥時期的影子,社稷蒼生、愛恨情仇都列入歌詠的範疇,超然、悲憫、大氣,俯瞰眾生,反映在作品裡的是更多的人世包容及生命關懷。齊豫的歌聲不需穿林渡水,也自是婉轉悠揚,一曲曲都是天籟。主打歌《飛鳥與魚》,齊豫寫的詞有著詩一般的意境。歌曲以簡單的吉他和弦為主,電子樂器做出的效果聲貫穿其中,在間奏與高潮部分則充分運用了背景和聲。可以說是華語樂壇的一張極具文藝氣息的專輯。《覺:(遙寄林覺民)》是根據革命烈士林覺民寫給陳意映的《與妻書》,齊豫模擬陳意映的語氣給的回信。《女人與小孩》這首詞原本也不是為她女兒而寫,齊豫喜歡李格弟寫的「男人與狗」詞體,腦筋一轉,叫她改寫成了「女人與小孩」。再一次宣揚兩代之間不是與生的相互屬於,而是短暫的扶持與擁有。
《話題》唱出「沉默」之下所隱含的生命。《哭泣的駱駝》唱出淘汰了淚腺的駱駝身處沙漠中的無力與彷徨,空闊、遼遠、蒼茫、舉棋不定。緊接著以說唱風格調侃俗世中得來不易的《幸福》婚姻法則,以《懶洋洋》的荒蕪前奏來引領可以懶得吃,懶得賺錢,但不能懶得愛的人生心節奏。《四十個無親無故的年頭》的背景是齊豫的父母從東北背井離鄉遠赴臺灣島40年來的無親無依,齊豫感謝李泰銘在旋律與編曲上給了她要的那種戰火蒼茫、人力無法回天的渺小與碩大共存之感。
自寫字起已過數年,筆者依舊是一個文藝氣息很重的人,耳畔是桃李春風,筆下是詩和遠方。想來三十在望,已不打算易之心性,變之情志,用自己舒適的狀態,面對紛紛擾擾,如僥倖善得一二知音,也十分滿足。如果感到疲憊,回來,聽聽齊豫。
以上,寫於2020年尾,聖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