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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小樹 口述 | 小雨
姑姑從小就是個乖乖女，一切都聽奶奶的。
我甚至認為，如果姑姑的一生真的定格在那個如花的年紀，那該多好啊！
前天是清明節，我特意從深圳趕回老家，去給我姑姑曉美掃墓。
舉國都在向抗擊新冠肺炎的烈士和逝世同胞默哀時，我正站在我姑姑的墓碑前，聽著耳邊傳來的汽笛嗚咽聲，我無法抑制地失聲痛哭。
我哭在這個漫長的冬日裡逝去的那些靈魂，我哭我命運悲涼的姑姑……
山川靜默，蒼天淚流。
這是姑姑離去的第一個清明節。
濛濛細雨中，我在姑姑的墓碑前放了一束她年輕時最愛的百合花，我相信姑姑一定會喜歡的。
我甚至認為，如果姑姑的一生真的定格在那個如花的年紀，那該多好啊！
可姑姑卻是一個飽受人間苦難的可憐人，她去世之前，早已失去了做人的尊嚴……
姑姑年輕的時候，是十裡八鄉有名的大美人。比李春波唱的《小芳》更要美。
那時候我才四五歲，依稀記得奶奶家經常有媒婆上門，給姑姑提親。
雖然姑姑只讀了初中畢業，但媒婆介紹的對象一個比一個有錢，家境一個比一個好，小夥子也一個比一個帥。
但是，奶奶並不輕易鬆口，她要給姑姑挑一個如意郎君，更要給自己找一個多金的女婿。
我爹是老大，姑姑在我爹之下，家裡有兄妹七人。
爺爺去世得早，奶奶守寡多年，一手拉扯七個孩子，委實太勞苦。那時候我爹在外參軍，家裡的事兒幾乎顧不上。
姑姑成了奶奶唯一能指望上的人。
終於有一天，奶奶在見到第九個相親對象時，眉開眼笑。
等到來人走了後，奶奶拉著媒婆鑽進房間裡，悄悄商量了好一陣，最後笑容滿面地出來了。
「曉美，媽覺得馬軍不錯，人長得高大帥氣，皮膚和你一樣好，有自己的產業，在外經營著幾家眼鏡店，家裡的樓房蓋了兩棟，這方圓幾十裡，沒有比馬軍更好的人家了，你要沒什麼意見，媽就為你做主，定下這門親事了。」
姑姑從小就是個乖乖女，一切都聽奶奶的。
她心裡對馬軍也挺滿意，聽奶奶這麼說，她當時紅著臉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
沒過多久，姑姑就和馬軍正式定親了，然後火速結婚了。
結婚時，姑姑的彩禮是十裡八鄉最多的一個，奶奶數著那些錢，笑得眉眼都分不開了。
姑姑婚禮的豪氣，也讓奶奶賺足了面子，這是奶奶守寡十幾年，最揚眉吐氣的一天。
姑姑那天穿著大紅的嫁衣，唇紅齒白，臉上一直掛著幸福的微笑。
馬軍用實力證明，他是十裡八鄉的大富少，給姑姑買了全套的黃金首飾，把姑姑從頭到腳都包裝了一番，姑姑猶如披戴著黃金甲的女戰士，收穫了數不清的羨慕嫉妒恨的目光。
婚後的姑姑跟著馬軍一起去了四川，馬軍那裡有兩個大門店。
如花似玉的姑姑來到店裡後，立馬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店裡的生意都比以前更好了。
馬軍高興無比，把姑姑當娘娘一樣寵著。
可是，姑姑從未做過生意，生性文靜內斂，不善於迎合顧客，漸漸暴露出她不懂做生意的缺點。
一開始，馬軍還耐著性子教她，教她如何察言觀色，如何花言巧語說服顧客，如何把廉價的眼鏡賣到天價，如何實現利潤最大化。
姑姑天性內斂，她最愛做的事情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馬軍身邊，看看書，聽聽音樂，偶爾看著馬軍巧舌如簧地做生意。
讓她去說那些話，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試了很多次，姑姑還是開不了那個口。
馬軍有點兒不悅，但兩人畢竟新婚不久，馬軍並沒有多說什麼。
沒多久，姑姑收到家裡弟弟們的來信，說讀書要交學費生活費資料費什麼的，姑姑沒辦法，只能向馬軍開口。
「拿去！」馬軍「啪嗒」一下甩出一沓錢扔到姑姑跟前，一臉鄙夷道，「關鍵時候還是錢有用！以後別揣著那點兒清高，得老老實實學會做生意！」
馬軍嘴角勾起的那點兒鄙夷和不屑，深深地刺痛了姑姑的心，姑姑低著頭，把淚逼回眼裡，拿著錢去郵局給弟弟們寄學費。
回來後，馬軍又數落了姑姑兩句，並黑著臉扔下一句話：「以後給你家裡寄錢可以，但你必須自己賺。從今天起，你賺的錢都記帳，每個月結算一次，留下你自己的生活費，其餘你全部寄給你家裡，我都沒意見。但你要是賺不到，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直到這一刻，姑姑才發現馬軍居然是這麼一個精明的商人。
雖然自己已經和她結婚，可在馬軍心裡，她只不過是一個沒有任何支配權的外人。
姑姑含淚咬牙，開始改變自己。
她試著笑臉迎客，試著像馬軍那樣，把一副普通眼鏡說得天花亂醉，可她那笨嘴拙舌的樣子，馬軍實在看不下去，好幾次幾個想買的顧客，被姑姑那前後顛倒的說辭給弄跑了。
「一邊兒涼快去吧！本以為你長得好看，能有大作用，沒想到是個中看不中用的東西。」馬軍狠狠白了姑姑一眼。
此後，馬軍徹底開始嫌棄姑姑了。
姑姑感覺和馬軍在一起，天天都像坐牢，她想離開那裡，回到娘家來，可是寫信回來後，奶奶很生氣地回絕了，並且讓叔叔寫了一封信回去，把姑姑好好訓斥了一頓。
奶奶告訴姑姑，必須好好跟著馬軍做生意，家裡還有五個弟弟們等著讀書交學費，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弟弟們考慮。
姑姑再也不敢提了。
就在姑姑快要呆不下的時候，姑姑懷孕了。
馬軍一聽，大喜過望，從此對姑姑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拐彎，再也不罵她，不要她學著做生意了。
只要她好好呆著，願意看書就看書，願意聽歌就聽歌，為了讓姑姑心情好，馬軍還答應每周給姑姑買一束她最喜歡的百合。
姑姑的臉上又有了幸福的笑容。
可是，好景不長，十個月後，姑姑生下一個女兒。
這讓馬軍全家大失所望。
馬軍是家裡唯一的兒子，馬軍的媽媽一心盼著馬軍能生個兒子。
那時候農村戶口也要相隔五年以上才能再生二胎，馬軍的媽媽有點兒等不及了，而且，如果下一胎還生個女兒怎麼辦？
馬軍的媽媽急火火地趕到了四川，孩子剛滿月，她就強行把孩子帶回了老家，說是為了讓馬軍能好好做生意，不要讓孩子影響他們兩個做生意。
姑姑雖然不同意，奈何馬軍和他媽媽一條心，堅決要把孩子抱走。
姑姑一個人無力反抗，只能傷心欲絕地看著還在襁褓中嗷嗷哭泣的女兒被馬軍的媽媽帶走。
幾個月後，姑姑終於熬不住對孩子的思念，提出要回家看孩子。
馬軍再三阻撓，最後姑姑以死相逼，馬軍才說出了令姑姑崩潰的實話：「孩子已經被媽媽送給別人了，你回去也看不到孩子了！」
「天哪！」姑姑當時就暈厥了過去。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馬軍的媽媽能這麼狠心，居然瞞著她把孩子送人！
這是她的第一個孩子啊，她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她的孩子，孩子就被馬家人拋棄了！這是怎樣沒有人性的一家人？
姑姑哭了三天三夜，眼睛腫得如大核桃般，嗓子啞得無法說話，她躺在床上，感覺自己的靈魂已經被抽離得七零八落，活著已經沒有意義了。
這一次，她決定要離開這裡，離開馬軍。
這個男人，雖然會賺錢，雖然長得一副好皮囊，可是，他的靈魂是醜惡的，他媽媽的心靈更加扭曲惡毒，能把自己家的第一個孩子輕易拋棄，這樣的人家能是好人家嗎？
姑姑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也不睡，馬軍白天在兩個店裡奔忙，晚上回來幾乎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聽到她哭泣的聲音，還會厲聲斥責：「哭什麼哭，一個女孩兒送人了就送人了，至於這樣嗎？我媽也是為了我們好，這樣我們就可以繼續生兩個孩子，不然下一胎又生個女兒怎麼辦？難道你真想讓我馬家絕後嗎？」
「是不是在你馬家人眼裡，女孩兒就不是人？是不是在你馬軍眼裡，我也根本算不得一個人？」姑姑心碎欲裂，含淚看著馬軍質問道。
「你如果非得這麼問，那我告訴你，在我馬家人眼裡，女孩兒確實不如男孩兒，我們家就我一個兒子，我必須傳宗接代！在我馬軍眼裡，你也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的人！本以為你能跟著我出來做生意，沒想到你根本不是這塊料；本以為你能為我生個兒子，沒想到你第一胎就生了個女兒！你說，我馬軍花那麼大的價錢，把你娶進來有個什麼用？啊？」
馬軍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如尖刀般扎進了姑姑的心頭，每一刀都是那麼狠絕。
姑姑捂著心口，再次暈厥過去。
第二天醒來後，姑姑堅決要離開這裡。
她拖著箱子走出房門，馬軍站在門口，冷冷道：「你今天要是敢走出這道門，你就別再回來！」
「不回來就不回來！我再也不想見到你，更不想和你這樣沒人性的人在一起！」
「行，有種你看完這封信再說！」
馬軍丟給姑姑一封信，這是正在念高三的三叔叔給姑姑的來信。
姑姑看完後，絕望地靠在門檻上，淚如雨下。
媽媽病了，弟弟們等著要錢，她該怎麼辦？離開這裡，她從哪裡能賺到那麼多錢來供養他們？沒有錢，弟弟們讀書怎麼辦？媽媽生病怎麼辦？
「只要你不離開，我現在就陪你去給你家裡寄錢。我馬軍不是個吝嗇的人，只要你聽話，好好在這裡陪我，給我馬家早點兒添丁進口，我保準把你當寶一樣供著——」
姑姑絕望地跌坐在地板上，再也無力站起來。
馬軍把她抱回床上，又一個人去了郵局給奶奶和叔叔們匯了錢，回來後把匯款單放到姑姑手裡，姑姑捏著那些匯款單，一邊哭一邊撕得粉碎。
她覺得自己是在用身體和尊嚴換錢，她覺得這些錢很髒很髒。
可是，她沒有辦法，她一個弱女子，已經嫁為人婦，面對羸弱的老娘，面對一個個正在成長的弟弟們，她根本無力反抗……
從此，姑姑變得更沉默了，臉上也極少露出笑容。
半年後，姑姑再次懷孕了。
馬軍又把姑姑當寶一樣供著，但是姑姑再也沒覺得開心，相反，她愈發擔心、害怕了。
要是再生個女兒，馬家人是不是又會把孩子送走？
想到這裡，姑姑惶恐不安，她連門都不敢出，每天躲在房間裡，撫摸著高高隆起的肚皮，祈禱著肚子裡的孩子是個男孩兒，這樣就能逃脫被拋棄的悲慘命運。
可是，上天一點兒也不憐惜姑姑，她又生下一個女兒。
姑姑在產房裡看到是個女兒時，大哭不止，無論醫生怎麼安慰，姑姑就是哭得撕心裂肺。
從醫生把孩子交到她手裡後，她就再也不敢鬆開了，她把孩子和自己綁在一起，就連睡覺都是綁著的。
馬軍要抱一下，她就如觸電般抗拒，眼神驚恐地盯著馬軍。
馬軍也被她的樣子嚇壞了，趕緊安慰她說：「你放心，這個孩子我不會再讓媽媽送走的，一定不會送走，我們自己養。」
姑姑還是不敢相信，她寫信讓我奶奶過來幫忙帶了一陣子，然後跟著我奶奶一起，把孩子帶回了娘家。
一直到孩子滿了一周歲，姑姑才把孩子交給我奶奶帶，在我奶奶的再三勸說下，姑姑很不情願地回到了馬軍身邊。
回來之後，姑姑發現店裡多了一個女店員叫肖倩，人很風騷，當著她的面，都敢和馬軍打情罵俏，而馬軍也毫不避諱，好幾次當著她的面打肖倩的屁股。
姑姑向來是個弱女子，平時話少，也能忍，可面對馬軍和肖倩這樣的放肆，她一忍再忍，幾乎要忍出內傷。
終於有一天，姑姑爆發了。
在肖倩和馬軍又一次肆無忌憚地調情時，姑姑暴怒之下，拿起一把大鐵錘砸碎了櫃檯上所有的玻璃。
馬軍被震怒的同時，狠狠扇了姑姑一耳光：「你他媽想死啊！居然敢砸玻璃！」
「你要再和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勾搭在一起，我就放火燒了你的店，燒了你的房子，燒了你全家！」
姑姑捏緊拳頭，跺著腳第一次和馬軍正面對峙。
她眼神裡的那股狠絕第一次讓馬軍感到了害怕。
「你要是能快點給我生個兒子，我向你保證，再也不和肖倩來往了。」晚上，馬軍權衡利弊，第一次坐在床頭安撫她。
「你現在就把那個不要臉的女人趕走！立刻、馬上！我再也不想見到她！」
「好，我現在就告訴她，明天不用來了。」馬軍當著姑姑的面給肖倩打電話。
「以後你要是還和她來往，我就一把火點了你的店，我再去死！馬軍，我說到做到。」姑姑咬著牙流著淚對馬軍說。
馬軍嘴角微微一勾，他只把姑姑的話當笑話聽。
就她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還敢點了他的店？借她幾個膽也不敢！（明天更新下集，請關注公眾號閱讀）小樹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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