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1月27日,由國家廣電總局主辦的電視劇《山海情》創作座談會在京召開。23集電視劇《山海情》講述了20世紀90年代以來,寧夏西海固人民在黨和國家扶貧政策的引導下,在福建的對口幫扶下,不斷探索脫貧致富路徑,通過奮鬥獲得美好生活的故事。該劇自1月12日於浙江衛視、北京衛視、東方衛視、東南衛視、寧夏衛視、騰訊視頻、優酷、愛奇藝等平臺進行首輪播出以來,收穫了不俗播出成績,口碑不斷發酵上揚,成為一部破圈層的主旋律作品。
電視劇《山海情》(原名《閩寧鎮》)從啟動到現在,已過去一年多了。作為編劇,回溯這次創作經歷,有太多感慨、感想和感動。我記得最後一集劇本寫完,是2020年10月7日下午5點,我難掩心情的複雜和衝動,控制不住自己,分別給侯鴻亮和孔笙發了條微信,感謝他們陪同編劇度過了在艱難中前行的日子。
此次創作經歷又讓我回到了過去,回到了最初寫電視劇時的狀態。那是1992年的冬天,我才30出頭,給陝西電視臺寫了我的第一部電視劇,劇名叫《秦川牛》,該劇以全國勞模、農業科學家李立科為原型。那時的創作方法很乾脆也很簡單——紮下去。找李立科先生,找他手把手教過的農民,跟他們一塊吃住行,一塊幹活,研究種小麥,搞清楚為啥在渭北黃土高原,只有用磷肥,才能讓小麥的根須扎得深、能抗旱、多打糧,也搞清楚了為啥李專家患病之後,能有那麼多人為他祈福流淚⋯⋯後來電視劇播出了,全國各地的農民朋友給李立科寫了很多信,感謝他讓他們明白了科學種田的好處,也祝他安好,把李立科奉為他們心中的當代農神后稷。
此次《山海情》的創作如出一轍,接到創作任務,我們從閩寧鎮採訪到西海固,又從西海固採訪到福建莆田,深入了解了很多精彩的人物和事件,真實的生活、真實的情感、真實的徘徊猶豫充斥其中。從想不通、不接受,到用雙手創建了新家園,那些曲折的過程、思想的轉變、真誠的笑臉和話語,讓我們真切體驗到他們由窮變富、過上好日子的喜悅,和對黨對國家的感激之情。
編劇寫劇本,除了要有國家視野的高度,只有紮根在百姓中間,才能看到百姓真正的問題、需求與國家意志的交集與融合點,你才能站得更高、看得更遠。我們在劇本創作初期,在採訪中對比過閩寧鎮現在的樣子和布局初期的樣子,可謂天壤之別。要讓初來乍到、身在其中吃苦吃土的移民,短時間內去理解,能看到未來,那是不現實的。要讓他們心甘情願看到遠處的那道光,也並非易事。《山海情》這部劇,恰恰就展現出了這段不易,寫出磨合陣痛的艱難與掙扎,以及奔向美好的新生活的努力。
在福建採訪的時候,我看了習近平總書記《擺脫貧困》那本書,那是他1988年至1990年在寧德地委工作期間,圍繞閩東地區擺脫貧困問題的所思所講,其中有一段話,對我觸動很大。他用「滴水穿石」這個成語,形容脫貧工作的艱巨性和所需要的韌勁。他說,因為事物的發展變化是一個漸進的過程,質變要有量變的積累。比如閩東的落後狀況是歷史形成的,改變閩東的落後面貌不能靠一朝一夕之功,而需要有一股韌勁。沒有鍥而不捨的毅力,不願付出艱辛於他人數倍的努力,不靠一點一滴量的積累,涓滴成流,聚沙成塔,是不能做成事業的。
滴水穿石的精神和脫貧攻堅的韌勁,同樣適用於編劇。我認為,在眼前這樣一個大時代的背景下,我們編劇的創作要跟上時代的步伐,也需要在創作上進行脫貧。這個貧,就是生活積累與時代擔當的貧乏。關在屋子裡假想,組織人馬侃劇,是出不了有血肉有溫度、有擔當有情懷的好作品的,反而會讓你的創作乏力致貧。編劇要脫貧,就得撲下身子,到火熱的生活中去,扎到老百姓人堆裡,看清楚他們飯碗裡的稀稠,讀明白他們眉宇間的喜怒哀樂,你才有可能寫出滾燙的、鮮活的、貼近百姓、反映時代真諦的高質量的劇作。
去閩寧鎮採訪到的第一代移民給我們反覆講過,當年他們來的每一撥人都只能住地窩子,到了夜裡一片漆黑,只能聽到風在吼。有的人傍晚到,住了一夜地窩子,第二天天一亮就回老家了。意志再薄弱點的,就用搬遷指標,換條金駝香菸,外加一張返程車票。能真正留下的不多,大多都是匆匆過客。他們開玩笑說,當時留下最多的,是地窩子和沒人照料的白楊樹。可當我們採訪到第二代移民時,情況就完全不同了。我們從一個叫沙金龍的年輕人及其6個合作夥伴那裡真切感受到閩寧鎮的巨大變化。身為二代移民子弟,這群高學歷的碩士研究生、回到閩寧鎮的創業者,放棄了一線城市的發展,憑藉其專業智慧,在父輩們用血汗建設起來的閩寧鎮開啟了全新創業。他們成立了一個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專門生產乳脂黃油及其深加工產品,所創造出來的利潤,顯然是父輩們所不能同日而語的。我問他們為啥要回來創業?沙金龍說,政府低價租給他們彩鋼房,讓他們免去了自建廠房的大投資,到哪裡找這優惠?現在的閩寧鎮,也不是當年飛沙走石、鳥不拉屎的地方,遍地是創業園、葡萄酒莊、光伏產業、特色種植、各種高科技產品,這麼好的創業環境,又是自己的家鄉,為啥不回來呢?!這就是新一代閩寧人的風採。
通過《山海情》的創作,我越發體會到,要寫出高品質的、老百姓喜歡看的電視劇,手法可以出新,題材可以百花齊放,但最重要的方法就是:深入生活,回到人民大眾的情感中去。惟其如此,你的藝術生命之樹才會常青。
我最近正在創作《生命樹》的劇本,在玉樹採訪到了被當地牧民譽為草原上的「牛博士」的博士後畜牧專家宋仁德時,看見他牆上掛了一幅字:「缺氧不能缺精神,高原再創新高峰」。顯然他是在給自己鼓勁,我也想用他這個精神給自己鼓個勁,多出作品,出好作品。
我是西北人,我們村離閩寧鎮雖說有好幾百公裡,但西北人的生活習慣、早期的貧困落後、性格特點都差不多。我們村也有馬喊水、李水花那樣的人。所以我在閩寧鎮和西海固採訪的時候,對那些採訪對象都不陌生。
但恰恰覺得創作很順利的時候,難度上來了。大綱階段,數易其稿,都沒有得到認可。我們一度認輸,甚至想放棄。後來經過不斷反思,才慢慢明白:一是壓力大,太想寫好,反而找不到方向;二是調子定高了,想寫出吊莊移民的變遷史,卻顯得空洞乏力,人物扁平,不接地氣。所以我們再次出發,在和導演溝通劇本時大膽提出,這回我們不寫變遷史,而是用文學的表達,拍出這一百多萬吊莊移民的心靈史,給時代一個交代,給後人一個記錄。幸運的是,導演也贊同我的想法。
所謂文學的力量,我的理解是情感永遠比思想更深刻,更能打動人心。《山海情》能得到觀眾的喜歡和認可,是因為創作者敢於誠實地面對這段歷史,不迴避人性,不辜負人心,不粉飾生活,用我們一顆赤誠的心和對這片土地的愛,完成這部作品。
【作者簡介】王三毛,原名王軍,1959年6月出生,陝西合陽人。省作協會員,省電視藝術家協會會員,曾獲全國「五個一工程」獎、電視劇「飛天獎」等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