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巍的新專輯在元旦前幾天剛剛發表了,距離上一張已經過去了六年,按道理是應該大張旗鼓宣傳一下的,可是因為他的個性所致,還是沒有太聲張,所以幾乎沒能引起什麼反響。作為聽許巍長大的一個曾經的老粉兒,我覺得我有義務幫著吆喝幾聲。
新專輯名字叫《無盡光芒》,封面就是一片佛光普照的感覺,對應的就是許巍現在的出世心境吧。光憑這個封面,可能就嚇退了一大撥聽眾。
中國音樂圈有三個公認的散仙兒:竇唯、樸樹、許巍。他們都有極高知名度卻長期遠離娛樂圈和公眾視野,淡泊名利,不問世事。不過竇唯因為情史太豐富精彩,時不時還會被八卦群眾提溜出來問候一下;樸樹每隔一兩年還會偶爾上個節目,儘管臉上寫滿了「我不願意」。
只有許巍,是真找不著人影,儘管到處都能聽到他的歌,可他本人連傳說都很少。
如果有一張「最不可能上綜藝真人秀節目的明星」名單,你會想到誰?崔健上過音樂選秀節目不止一次,王菲也上了《幻樂之城》,那還能有誰?我想竇唯和許巍一定名列前茅吧。
我一度以為許巍之所以不上選秀和真人秀,是因為他太過內向不善言辭,直到看了他在2016年上的魯豫的節目,才知道我錯了。那是我能找到的僅有的許巍參加過的節目視頻,毫不娛樂,只是清談。(而且很奇怪,上節目那一陣他又不發新專輯,也沒什麼要宣傳,不明白他上節目是為了什麼。)尤其讓我驚訝的是許巍的狀態,太健談了,語速極快,談音樂,談旅行,談中國傳統文化,談從金庸小說裡看到的佛教典故,甚至談自己老婆,全都呱唧呱唧張嘴就來,表達既鬆弛又透徹。
他說現在彈琴時,面前常常不擺樂譜,而是擺一本唐代書法家懷素的草書,彈起琴來就特別有感覺,看他描述的樣子就能想像到那種欣喜若狂。
完全無法想像有一天我會看到許巍嘟嘴,那是魯豫在問到為什麼不生孩子的問題時,許巍說年輕時生活太困窘沒條件生,後來安逸了又不想生了,魯豫又問那你太太呢,許巍說太太以前也想過,後來慢慢地也就接受了,魯豫說那你太太很愛你,許巍就嘟了個嘴表示默認。
萌不萌萌不萌!
他還說到與父親的和解。許巍小時候極其叛逆,為了搖滾放棄高考,而許巍父親是中科院的高級知識分子,當然會反對許巍玩搖滾,甚至會砸爛吉他,父子間的對抗非常激烈。直到這些年,對抗終於休止,許巍會主動找父親說說話,甚至在過年的時候給他磕頭。父親可能到現在依然不理解許巍,可許巍覺得這並不重要。人始終是孤獨的,不要強求別人理解。
特別為許巍現在的狀態高興,這完全就是活明白了啊。自在、逍遙、溫和、平靜、快樂。多好!
尤其是聯想到,他曾經悲觀、頹廢、絕望,深受抑鬱症的折磨。他說過,曾經有一段時間,他每天會有一萬個自殺的念頭,再用第一萬零一個活下來的念頭把它壓下去。
前後兩種狀態,簡直判若兩人,猶如一次重生。
我知道,一直有很多熱愛搖滾的文藝青年,更喜歡過去那個憂鬱憤怒的許巍,而對現在的許巍嗤之以鼻,覺得太無趣,沒有稜角沒有鋒芒你TM還玩什麼搖滾?去喝你的茶盤你的手串去吧,你已經是個庸常的中年人了。
而在另一些許巍的鐵粉看來,許巍還是個少年,他們管這位愛豆叫「許少年」,覺得他永遠葆有一顆赤子之心。
評價相當兩極分化了。那麼許巍到底是庸常中年人還是純真少年?
照我看,兩者皆不是。
為什麼中年人就一定和「庸常」捆綁掛鈎?為什麼少年就一定代表「美好純真」?為什麼大家普遍都對年齡、對成長抱有惡意?為什麼不能成為一個自在從容的中年人?成為這種人有什麼不好的?
魯豫問了許巍一個問題:假如穿越回二十年前,會對那時候的自己說什麼?
許巍的回答是,他會說:玩開心點,愛誰誰。
少年,別那麼痛苦了,不苛求你一定要快樂,至少平靜點吧。
魯豫接話道:可是少年心態不應該是這樣的。
許巍大笑:你可以做個平靜的少年,沒必要折騰啊。
其實我覺得許巍是被周圍人對他的評價給影響了,總是不自覺地和「少年」這個稱謂捆綁到一起。可是明眼人應該能看出來,就像魯豫說的,少年的心態不會是那樣的。
少年是怎樣的?要麼痛苦,要麼抑鬱,要麼折騰。說真的,我就沒見到過傳說中那種完全陽光總是快樂的少年。也許會有一些快樂狂喜的瞬間,但都是一閃而過,因為你心不定。躁動和彷徨才是少年的底色。
至少對於我來說是這樣的。我絲毫不想回到少年時代,我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比那時好一百一萬倍。我現在快樂太多了,而且可以一直持續。想想那時候的種種憂愁,簡直太傻了。
「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這句話看多了其實挺反胃的。在我看來這是句詛咒你知道嗎?
許巍肯定也不想回到少年時代,覺得現在更好。而那些執迷於「疼痛青春」的搖滾樂迷,你們難道希望一個人永遠痛苦嗎?這樣是不是太殘忍了?
要說「一直是少年」,當然也有比較符合的例子,就是樸樹嘛。樸樹和許巍總是被拿來相提並論,一樣的民謠搖滾風格,一樣的曾深陷抑鬱症,甚至兩人的父母都是高級知識分子(許巍父親是中科院工程師,樸樹父親是北大教授),兩人都只有高中學歷(許巍沒參加高考,樸樹大學沒畢業退學了),簡直是神同步。可是最近這些年,他們的人生開始分道揚鑣。許巍已經走出了抑鬱痛苦的青春期,不再跟自己較勁,而樸樹依然困守在原地,依然時時深陷於痛苦中,找不到一個舒服地活著的姿勢。
還可以拿來對比的是兩人對待綜藝真人秀的態度,其實兩人打心底對此都是抗拒的,但樸樹總是會挑戰自己,十幾年前就上過湖南衛視的《名聲大震》,最後搞得抑鬱症大爆發半年多都緩不過來,最近參加《奇遇人生》又半路崩潰,動不動黑臉。
許巍就不一樣,他乾脆拒絕了所有的邀約,明白放話:我不參加。圈裡都知道他是這樣,慢慢就沒人再找他了。
至於為什麼不參加,在魯豫的節目裡他解釋了:因為整個人會擰巴,身心都會有反應。以前發唱片為了宣傳曾經上過娛樂節目,回來就整個人完全不對,身體不舒服,什麼都幹不了。
▲在魯豫的節目裡吃個飯被拍他都不習慣
這就是成熟吧。成熟就是不擰巴,不和自己較勁,知道自己要什麼,適合什麼,然後就順應自己的需求和習慣,不強求一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我當然會心疼樸樹,他活得太苦了。同時也會真誠地希望,多跟你老許哥交流一下吧,你可以輕鬆一點。
平靜自在當然也是有代價的,對於音樂人來說就尤其如此。大家有沒有發現,曾經酷過的一些歌手,人到中年後普遍都進入了歲月靜好狀態,做出來的歌就再也沒法給人驚喜。
許巍也是如此。儘管是義務宣傳的老粉兒,寫文章還是要客觀的。整張《無盡光芒》我聽了兩三遍,感覺和上一張《此時此刻》沒什麼區別,旋律都能串到一塊兒,歌詞還是會頻繁出現「溫暖」、「愛」、「喜悅」、「思念」、「平靜」、「簡單」、「自在」……這些熟詞兒。
而《此時此刻》,又和上上一張《愛如少年》差不多。《愛如少年》又和上上上一張《每一刻都是嶄新的》類似。
這麼說吧,從2002年那張讓許巍走入大眾視野的《時光·漫步》(《藍蓮花》就是出自此張)開始,許巍在音樂上就沒有太大變化了,這麼多年來,其實就是一直重複自己:歌詞表達溫暖平和、自在豁達的心境,有些禪意,頌讚自然,頌讚人間大愛,編曲上常常會把吉他和古琴、笛子等民族樂器融到一起。
重複自己,對於一個藝術家來說本來是件危險的事情,應該被批評。但是對許巍,我下不去嘴。我對他沒有更多期待,他可以一直這麼重複下去,我也還會一直聽,我們達成了某種默契。
搞創作,最重要的不是創新,不是突破,而是真誠,是如實表達自己內心的感受。假如許巍的內心就是這麼平靜,那他當然應該寫出這麼波瀾不驚的作品。
曾經有個網絡熱傳的段子是說,國內一些創作歌手寫歌詞都有個詞庫,每首歌差不多都是同一批詞的排列組合,其中的代表就是汪峰和許巍。從表面上看,他倆確實很像,只是兩人詞庫裡的詞稍有區別,汪峰的詞沉重一點,許巍就平和些。
不過我總隱隱覺得,這兩人還有更大的區別。直到看了臧鴻飛(就是《奇葩說》那個飛飛)點評國內搖滾圈的一個視頻,我明白了區別在哪兒。臧鴻飛和這兩位搖滾大咖都合作過,他就覺得,汪峰的創作是有方法論的,說白了就是套路。
而許巍不是,他比較低產,沒有方法和套路,就是靠靈感和情緒,《此時此刻》那張專輯中有四首歌的歌詞,磨了他整整一年。
怪不得,許巍的新歌我每次剛開始聽都沒啥感覺,過耳就忘,可是放一段時間再聽,就會忽然鑽進耳朵裡,沉入腦海,周身融化,覺得哇怎麼這麼好聽。這大概就是真誠的力量吧。
退一步來說,就算那些歌我怎麼都聽不進去,也無所謂,只要它們對許巍有意義,就很好。許巍說,音樂對於他是一種治療。當年正是披頭四和U2的音樂,幫他走出了抑鬱症的陰雲。那時候他每天都要聽《Imagine》,這首歌給了他巨大的力量。
他也講了自己創作那首《禮物》的緣起,那是個夏天,他光著膀子在家彈琴,為了不打擾父母就出了空調房,一個人到陽臺上,邊彈琴邊汗流浹背,這時候就忽然有段旋律湧上心頭,漫過琴弦。過往的人生經歷,好多內心複雜的東西,就唰唰地流淌出來。他哼這段旋律的時候一直在哭,根本止不住,彈完了哭完了就釋放了。
這首《禮物》,正好就是我聽許巍的第一首歌。
音樂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呢,無非就是,渡人,渡己。相比之下,酷不酷,特不特別什麼的,太不重要了。
而渡人之前,先要渡己。
前幾天在電影院看了個紀錄片我很喜歡,《四個春天》。貴州偏遠一個縣鎮上的老兩口,每天都會自娛自樂,吹拉彈唱跳舞拍照。文藝讓他們清苦的生活充滿了詩意,比絕大多數中國人都要快樂。這就是渡己。哪怕那音樂只有老伴兒一個聽眾,也足夠了。
許巍說他看了一段演唱會視頻,哭得眼淚譁譁的。那是英國樂隊Coldplay的演唱會,有個爸爸帶著患自閉症的兒子一起去看,父子倆都喜歡Coldplay,兒子平時都是對外界沒什麼反應的人,那一刻卻一直哭一直哭,邊哭邊手舞足蹈,爸爸時不時就過來親吻一下兒子。
許巍說支撐他做音樂的動力之一,也是想要療愈別人,哪怕只有一個人。葉蓓在微博發過許巍跟她講的一個故事,說有天許巍路過一處工地,看到一個農民工在唱他的歌,他走過去坐在馬路牙子上認真地聽,等民工唱完之後他對民工說,「我給你也唱唱」,民工把吉他交給許巍,聽許巍唱完後他說,「你唱得怎麼和許巍一模一樣,能不能再來一首?」於是許巍就抱著吉他在路邊的工地上一直唱了下去。
一個非常許巍式的故事,平靜的快樂。
蔡康永有次在《奇葩說》辯論時說了這樣一句話:人生最重要的不是快樂,是平靜。
而我覺得,快樂和平靜並不對立呀,有了平靜託底,快樂就會維持得更久一些,而不是一時的狂喜。新的一年,不管是少年青年還是中年,願我們都能得到平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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