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靖
像初次見面的那一天,高高的南城牆安靜的佇立在秋風中,「大理」兩個字蒼勁如故,它穿過歲月的塵埃,帶著金色的微光,向每一個路人,無聲地訴說著那悠遠綿長的故事。
我永遠記得,季青臨第一次站在這裡時,他激動地對我說:大理古城,不就是我朝思暮想的世外桃源嗎?那一刻,我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久違的光。
我用手指,慢慢撫過這古老的建築,記憶一點一點匯成小溪,然後像水花一樣噴薄而出。去年此時,我和季青臨走在這狹窄老舊的古城街道上,仿佛穿越漫漫光陰,徜徉在一個緋色的夢裡。
大理古城其實並不大,但好在有蒼山加持,順著西迤的人民路抬眼望去,盡頭便是雲籠霧罩的蒼山十三峰,周邊還有金黃色的麥浪在翻滾,此情此景,人仿佛在畫中遊,一切美妙不可言喻。
那日,我們在城中慢慢走著,走著走著,你便成了那個離心靈最近的人,離靈魂最近的人,離夢想中的天堂最近的人。黃昏時分,我們登上五華樓,俯瞰全城,千年的歷史挾裹著浪漫與憂傷撲面而來。這裡曾是一座固若金湯的城池,初建於唐朝,後來元朝滅大理時,城毀於兵燹。現在所見之古城是明朝初年在曾是南詔國都的遺址上重建起來的。看那斷壁殘垣的舊跡,可想而知當年戰爭的殘酷,幸好,大理不是那野心勃勃的都邑,時光流轉,它醉心於平靜安寧的生活,和它的子民們相偎相伴,生生不息。
遠方,萬家燈火漸次亮起,有屋頂升起嫋嫋炊煙。季青臨,你這個金庸迷,站在夕陽的餘暉裡,大聲對我說,你感覺到了《天龍八部》中那個神秘充滿俠氣的江湖,你明白了為什麼會有段譽這種「此人只應天上有」的情痴……然後,我聽見你說,你要留在這大理古城,這個你嚮往了很久的地方。
起初,我不以為然,認為你在開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後來,我才知道你是勢在必行。
果然,大理,是一個讓一切重新開始的地方。
半年後,我繼續穿梭在都市叢林,而你,在古城開了一家客棧。看你朋友圈的照片,客棧大門很有白族特點,還是採用中原殿閣造型,飛簷串角,門楣花飾頗為富麗堂皇。院子裡遍植山茶,或有幾株狗尾巴草,一直蔓延至牆角……後園有兩排茂盛的香樟樹,高原風大,吹得樹葉譁啦仿佛雨聲譁啦,強烈的陽光漏過密密的葉子,風移影動,沒事的時候,你跟遊客坐在樹蔭下吃玫瑰花餅,喝咖啡,生活過得好不愜意。
很多次,我收到你的微信留言:擇一個清晨來大理古城吧,你會愛上這裡。每回,我都無言以對,因為,大理古城,早已經住進了我的心裡。
這天,我如約而至。
陽光從洱海的東岸一寸一寸移過來,古城的街道也跟著一寸一寸披上鍍金的衣服。行至玉洱園中,還未站定,便被這久違了的生活氣息打動得體無完膚。在碩大的橡皮樹樹蔭下,有三三兩兩的大叔圍在一起下象棋或是打撲克;在三角梅繁盛的花影下,有阿姨們在排練扇子舞,有大叔拉《二泉映月》,還有一位玉樹臨風的少年,在古老榕樹下吹長笛,回味綿長……
我突然想起,初來古城那日,被一場不期而遇的大雨擋住,躲進一間小小咖啡屋。咖啡店不大,但坐在裡面,可以一眼看到周邊房頂的天際線。有人抱著自己的泰迪將其放在桌上,被風吹得凌亂。雨越下越大,我們點了兩杯卡布奇諾,發現身后角落有個簡易的書架。上面赫然放著一本《月亮與六便士》。那是一本發黃的全英文版本,破舊的封面沾滿了汙漬。季青臨顫抖著雙手,將它捧在手心,宛若珍寶。
在那個下雨的午後,好客的咖啡館主人沒有驅趕我們,我們伴著雨聲,翻開它,聞到了久違的書香。毛姆的一句「滿地都是六便士,他卻抬頭見到了月亮」,戳中了季青臨的心,毛姆一定不知道,他的這本書,會在若干年後,讓一個大好青年做出了一個瘋狂的決定。就像書裡寫的亞伯拉罕醫生那樣。他曾經成績優異,在最好的醫院上班,有最好的待遇,有更光亮的身份和前途,如果繼續做下去,前途似錦。
可是,有一天他來到一個陌生的港口,在甲板上看到陽光下一座潔白的城市,他的心為之一動,突然狂喜,那是一種獲得自由的感覺,仿佛找到靈魂之家。於是他當即決定,餘生都要在這裡度過。
這個故事,初看不解文中意,再看已成書中人。
時隔一年,我仍會想起與季青臨一起讀書的那個秋日。彼時的我對那本書是一臉茫然,但眼角眉梢儘是掩不住的笑意。分開後的很多個深夜,我無數次問自己,如果一開始就知道結局,當年的大理之旅,你還會欣然前往嗎?
答案是,我願意。我想,這就是大理的魅力。你的每一次到來,都像是第一次。而它,亙古不變地等著你。
此刻,故地重遊,我站在古城街頭,仰望大理的天空,內心一片澄明,回望自己與你與古城的過往,我豁然開朗,終於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人會像季青臨一樣留在了這裡?
因為,在這裡,你可以與自己童年的故鄉記憶相遇;與你少年時痴迷的小說相遇;與你曾經看過的舊電影相遇;而我,還會與自己的意中人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