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因為我是一朵嬌花而憐惜我。」
這是「石榴姐」的經典臺詞,也是苑瓊丹的命運寫照,她本是嬌花,奈何個性張揚、命途坎坷,幾番波折後,成為黃金配角,也嫁入豪門。
她的身上,有著香港電影最樸質的精神——任何時候,都不怕從頭再來!
1982年,亞視藝員培訓班,又一撥帥哥美女被招進來了,導演們神氣地指點江山。
「看前面的美女,嬌小玲瓏,前凸後翹,有前途!」
「美女轉過身來,哎呀,巴掌臉、柳葉眉、櫻桃嘴,五官纖細、清秀,身材卻火辣、勁爆,有前途!」
在一片「有前途、有前途」的讚美聲中,19歲的苑瓊丹,竟然豔壓關詠荷,成了那一屆的亞視之花,走的是玉女路線。
苑瓊丹的玉女之路走得很不順暢,連著3年間,她了不下十來個玉女角色,在鏡頭面前故作斯文,她模仿著那些傳統大美女的表情、動作,效果的話,可以用著名成語來總結——東施效顰。
苑瓊丹演得難受,觀眾看得更加難受。於是,導演們都在破口大罵「苑瓊丹沒演技」,「你到底會不會演戲」。
當時,苑瓊丹只有22歲,性格大大咧咧,說話總是不過腦子,導演罵她,她竟然對罵,還牽扯到臺裡的高層,「你不就是想把機會留給臺裡那個總喜歡的女演員嘛。」
「你收聲啊。」
「我為什麼要收聲,我說錯了嗎?我偏要說……」
苑瓊丹被有心人告了一狀,再加上,高層早就看不慣她了,於是,把她從女主的行列,一腳踢到路人甲的陣營,亞視之花成了跑龍套的。
苑瓊丹瞬間慫了,開始老老實實跑龍套,當然,這是沒辦法中的辦法,畢竟她的處境只能用一個字來形容——窮!
苑瓊丹的父親是做象牙雕刻生意的,手藝很不錯,所以曾經很富裕,後來,象牙被限制生產,經濟狀況急轉直下,苑瓊丹這才在19歲的時候,出來做演員,可惜一直都不紅。
鬧出「大嘴風波」之後,亞視高層準備炒了她,好在,命運之手將苑瓊丹帶到了喜劇這條路上。
1985年,亞視拍攝電視劇版《十兄弟》,苑瓊丹演一個呆呆傻傻的丫頭,跟之前的精緻裝扮不一樣,這次,她已經看不出任何玉女痕跡了。
這個角色只是港劇中慣有的,時不時出個醜、鬧個笑話,用來調節氣氛的。沒想到,原本就活潑的苑瓊丹,竟然特別合適。
觀眾呢,也許是看著曾經總演絕世美女的苑瓊丹,竟然演丫鬟,還是個智商不健全的丫鬟,很欣慰,同時也帶著幾分同情,紛紛給這個角色點讚!
苑瓊丹保住了亞視的工作,也開始琢磨著往喜劇發展。此後,她加入曾志偉主持的《曾志偉騷足一晚》。
這個名字確實是有夠騷氣,內容的話,與《康熙來了》很像,都是邀請當紅大明星,訪談一些勁爆的話題,苑丹瓊在一旁插科打諢,瘋狂八卦,肢體動作很豪邁,說到激動處,猛拍大腿,得意洋洋。
苑瓊丹的這番表現,被正在琢磨著要拍喜劇動作片的陳嘉上導演看上了。
陳嘉上是個電影奇才,中學畢業進入邵氏工作,剛開始是做特效的,專做五毛特效。陳嘉上當然不會滿足,於是自學編劇、導演,竟然學成了。
陳嘉上特別擅長喜劇片,《緣分》、《靚妹正傳》是他早期作品。1991年,陳嘉上想把喜劇與動作片結合在一起,也就是後來的經典之作《逃學威龍》。
陳嘉上邀請苑瓊丹,就相當於是挖她去演電影,苑瓊丹有些擔心。畢竟她在亞視近十年,從高處跌落,還差點被開除,意氣被打壓得厲害。從這裡也可以看出來,苑瓊丹從來不是一個處心積慮、籌謀規劃的人,她只是腳踏實地地做好眼前的事,於是新的機會出現了。
《逃學威龍》裡,苑瓊丹飾演一個「絕命師太」般的老師,畢竟第一次參與周星馳的電影,她並沒有完全釋放出來,但在女性演員中,仍然屬於敢出醜的一類。
於是,她開始了與周星馳的親密合作。
多年後,周星馳幾乎「眾叛親離」,苑瓊丹是較早離開的一個,並不是因為恨,而是極大的仰慕,她知道,有的人,能並肩同行一陣子,已經是極大的幸運。
苑瓊丹與周星馳先後合作了《審死官》、《武狀元蘇乞兒》、《唐伯虎點秋香》、《濟公》、《九品芝麻官》、《食神》等經典電影,可以說,星爺的創作黃金期,苑瓊丹經歷了一大半。
他們演的是爆笑喜劇,可拍攝的時候一點都不輕鬆,苑瓊丹也根本笑不出來,因為她太敬畏星爺了。
周星馳會給苑瓊丹做示範表演,她每次都目瞪口呆、嘆為觀止,由衷的感嘆「天才天才」。
苑瓊丹卻怎麼都無法精準地把握節奏,笑果很尷尬,周星馳不滿意,當場黑臉。
苑瓊丹琢磨著,自己好歹也算有幾分姿色,要不去周星馳那裡撒撒嬌,可能不會被罵得那麼兇了吧?她鼓足勇氣,正準備上前搭訕,遠遠地看到大美女蔡少芬低著頭挨訓,「你跟我說這麼多七七八八的幹嘛?有這個閒工夫,你去鑽研一下怎麼演戲,我不需要你拍馬屁,你把戲演好了,指著我鼻子罵,我也開心!」
周星馳不在乎別人是否吹捧他,他只要表演結果。蔡少芬、苑瓊丹馬上打消了之前戰無不勝的「美人心計」,認認真真琢磨起演技。
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苑瓊丹真正愛上了表演,她給自己定了兩條規矩,第一絕不遲到,第二開拍前一定要把劇本研究透。
苑瓊丹是「老鴇」等丑角專業戶,仔細看她的表演,會發現每次都有進步,有質的變化。
這是《審死官》的姚田氏,做了壞事,唆使老媽保護自己,這裡正在擠西紅柿汁,要假裝吐血。臉部表演很誇張,肢體卻比較僵硬,細節不夠豐富,笑果一般。
再看她最拿手的「老鴇」,演技也是層層往上升級。
《武狀元蘇乞兒》中的老鴇,尖牙利嘴,與蘇乞兒見面時,讓他不要叫自己「龜婆」,眼神犀利,可其實她的這個角色是憨憨的,總是被蘇乞兒耍來耍去的,怎麼會有如此精明的眼神呢?笑果不算特別理想。
當然,這也跟《武狀元蘇乞兒》的劇本不太好、故事情節單一有關,但是最好的演員,比如周星馳、吳孟達卻可以用表演,彌補劇本的不足。片中,周星馳和吳孟達的父子情深,很感人,其實這一部分的劇情也不好,全都是靠兩位的表演撐起來的。
看這神同步的憂傷表情,看這緊緊挨在一起的肢體語言,就知道他們感情深厚。這就是最頂級演技的功力了。顯然,苑瓊丹這個時候有不小的差距。
周星馳沒給好臉色,苑瓊丹卻忍了,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差距。終於,《唐伯虎點秋香》的劇本來了,這次,劇本很好,苑瓊丹的演技也更好了。
苑瓊丹主動提出,可以在「石榴姐」的妝容上下功夫,周星馳很認可這個想法,就叫化妝師設計造型,可始終不理想。
苑瓊丹自己衝進了化妝間,一頓操作猛如虎,風華絕代的「石榴姐」誕生了,周星馳嘆為觀止。苑瓊丹得到鼓勵,很開心,決心把表演做得更好。
配合著臺詞「我是風華絕代、萬人驚豔的石榴姐」,她的肢體語言、面部表情,都是飄飄然、矜持高貴,做出了絕代美女的樣子,配合上這副尊榮,真是嚇死人。
這是強行說星爺愛戀她,星爺說「你誤會了,我把你當老娘一樣尊敬」,「天啊,你竟然暗戀自己的老娘!」
每根手指頭都在表示,「石榴姐」你的腦迴路真的很扭曲。不過,星爺更絕,看這小眼神,與我們日常生活中內心OS「這怕不是個傻子吧」,表情一模一樣,非常真實細膩。
一番欲拒還迎之後,「石榴姐」決定坦然接受命運的蹂躪。這幅尊容、配合這虎狼之詞,真的只能說出兩個字,「我kao!"
演完「石榴姐」以後,苑瓊丹就像打通了表演的任督二脈,後來,她與周星馳合作了《九品芝麻官》,是個戲份很重的「老鴇」。
她精明強勢、牙尖嘴利、罵遍天下無敵手,其中有兩段非常長的對罵戲份,臺詞多,而且要講得非常快,稍有卡殼,節奏就會不對。
苑瓊丹把臺詞全背下來了,可是,一到表演的時候,就會嘴打瓢,周星馳不耐煩了,直接對導演王晶說,讓她說「1234567」,後期配音!王晶不同意,他說演的時候沒辦法完美,後期配只會更差,不能留遺憾。
於是,這場戲換了時間另拍,苑瓊丹不僅要背臺詞,更要把罵功融到血液裡去,她只要一空下來,就開始「罵」,有人的時候,她罵別人,沒人的時候,她對著鏡子罵自己,罵得聲帶都要出血了,終於渾然天成。
連著拍完這幾部電影之後,苑瓊丹有一種身體被掏空的感覺,因為無釐頭式表演對於周星馳來說,似乎是天賦,他只要坐在那裡冥思苦想,起身的時候,就能信手拈來。
苑瓊丹卻要拼盡全力,才能做到與周星馳相匹配,這種自卑感很折磨人,於是,苑瓊丹離開了周星馳的拍攝陣容。
苑瓊丹從沒有說過他的壞話,她只是客觀地表示,周星馳太天才,以至於跟他拍戲的時候,會覺得自己蠢得像一頭豬,可其實,她演技挺不錯的。
這也許就是眾多人都離開周星馳的原因吧,只能說,天才是孤獨的。
後來,苑瓊丹加入了TVB,拍了很多經典的劇,其中《封神榜》中的殷十娘最為深入人心。
殷十娘是一個慈母,這是雨中鞭打叛逆的哪吒,情緒飽滿真切,隔著屏幕都感覺到她的氣憤和心痛。
真不敢相信這是曾經的「石榴姐」。
2000年,苑瓊丹與鄭裕玲、黃子華搭檔出演《男輕女愛》,她演一個有點神叨叨的老姑婆仙姐,裝扮、眼神、肢體動作,表演細膩完美。
TVB給苑瓊丹頒了「我最喜愛的角色」獎,很認可她。可是,苑瓊丹卻與TVB臺柱子薛家燕鬧起了矛盾。
當時,兩人合作《皆大歡喜》時裝版,薛家燕出演過古裝版,非常受歡迎,所以商演活動很多,再加上她是TVB的老員工,被尊稱為「七公主」,所以特殊情況的時候,會有一些小特權,也就是可以遲到。
這觸犯了苑瓊丹定下的兩條規矩之一,她非常生氣,這時,薛家燕急急忙忙趕到片場,笑嘻嘻地對工作人員說著,「抱歉抱歉,讓大家久等了。」
「知道讓大家久等了,就不要遲到。為什麼要讓所有人等你一個?」
「我有事情啊。」
「誰沒事情?你有事情就不要演這個戲,你去忙其他事情好了。」
薛家燕從沒有被人這樣當眾罵過,丟下一句,「沒家教!」
兩人互不相讓,高層出面調和,兩人維持短暫的和平,繼續拍攝。電視劇宣傳期間,薛家燕請大家吃她代言的月餅,苑瓊丹用行動表明了她的態度,我不吃!
多年後,苑瓊丹在採訪中被問到「為何離開TVB」,她表示,因為不喜歡與人爭風吃醋,暗指薛家燕在高層面前擠兌她,刪減她的戲份。
苑瓊丹不願意受擠兌,也不願意去高層面前解釋,2003年,合約滿了之後就沒有再續約。不得不承認的是,從那以後,苑瓊丹再也沒有塑造過經典角色。
苑瓊丹對女男女感情,態度很鮮明,敢愛敢恨,從不搞曖昧。
當年,她還在亞視的時候,談了一個男朋友,是初戀。兩人本來計劃結婚,一天,苑瓊丹的拍攝計劃臨時改了,她回家,卻捉到男友與其他女人在一起,頭也不回就分手!
那一段時間,事業也很不順,差點被亞視炒了魷魚。好在,苑瓊丹不是個軟弱的女人。
她一邊拍亞視的戲,一邊與自己在娛樂圈的同學、朋友聯繫,只要他們需要演員,哪怕只提供一個盒飯,她也無條件出演。
真是人前歡笑人後淚,好在她堅持了下來,迎來了與周星馳的合作,也迎來了新的愛情。
1995年,亞視拍攝超級大IP《殭屍道長》,導演兼男主角是林正英,苑瓊丹則負責與他相愛相殺。
林正英從小家庭貧困,被老爸送去習武,學得一身好功夫,成了李小龍的武打替身。
李小龍去世後,他加入洪金寶的陣營,不做替身,做主演了,他非常講義氣、做事也非常認真,苑瓊丹喜歡定規矩,也喜歡有規矩的男人,所以,她愛上了大她11歲的林正英。
林正英有過一段不開心的婚姻,還有兩個孩子,離婚的時候,他就想好了,再也不結婚了,以後就帶著兩個孩子過。
於是,林正英對女性,從來都是目不斜視,對苑瓊丹也是如此。
苑瓊丹卻發現,林正英好正氣,是「那種有人斬你十刀,他會為你把十刀全擋過去的人」,苑瓊丹芳心暗許。
她很主動,不停地找林正英說話,林正英很高冷,不怎麼回話。
苑瓊丹開車上下班,經過他身邊時,高喊「靚仔,我送你啊!」
「我有腳,自己會走回去,不用坐車!」
風華絕代的「石榴姐」,碰上一本正經的「茅山道長」,也是束手無策。
不過,苑瓊丹認定了他,就搬到了林正英家附近,時不時地就來一場偶遇,不知道她有沒有上演石榴姐與華安的戲碼。
這麼一來二回,林正英也發現,苑瓊丹是真心愛他,而且個性耿直善良,對他的兩個孩子也很好,林正英的態度慢慢變了。
苑瓊丹抓住機會猛攻,在拍一場吻戲時,林正英有些彆扭,畢竟他一直都只要抓殭屍,突然要演愛情戲,還是有點不適應的。苑瓊丹說,看我的,說著,對準林正英就親了上去,圓滿大結局!
戲外,苑瓊丹也拿下了林正英,兩人談起了戀愛,非常甜蜜,他們計劃著,等97年香港回歸之後,他們就結婚,接著北上發展!
不幸還是發生了,1997年,林正英患上了晚期肝癌,根本沒得治。
林正英作為鐵骨錚錚的漢子,不願意被媒體拍到他被病痛折磨的樣子,於是,他搬家了,苑瓊丹也搬回自己家了。
當時,所有人都以為他們分手了,實際上,苑瓊丹偷偷地兩頭跑,忙著照顧林正英,林正英立遺囑的時候,把苑瓊丹也算作了家人。
這是對她最深的愛,不久,林正英去世,苑瓊丹以未亡人的身份出席葬禮,眼淚從沒有斷過。
送走林正英之後,苑瓊丹傷心了好幾年。
其實,苑瓊丹的異性緣非常好,大家見著她演技,總是開心地說,「香港著名gui婆啊!」
「哈哈,正是在下啦!你不會就是gui公吧?」
「哈哈,苑小姐好幽默!」
林正英走後,苑瓊丹就不怎麼與男士接觸,也不說笑話給他們聽了,朋友實在看不過眼,一次性給她介紹了兩位男士!
苑瓊丹拒絕不掉,與兩位男士見面了,其中一位是香港的「玻璃大王」黃乃揚,比她大10歲。
整個過程中,苑瓊丹比較冷淡,黃乃陽知道,她還沉浸在失去林正英的痛苦中。苑瓊丹以為,兩位男士當然會知難而退,沒想到,黃乃陽卻很欣賞這份耿直的情義。
他對苑瓊丹說,「苑小姐,你讓那麼多人開懷大笑,我想讓你笑。」
苑瓊丹很受感動,2004年,兩人在美國註冊結婚。
黃乃陽的家世背景很好,祖上三代是玻璃專家,香港機場的玻璃,就是他們家做的。
更難得的是,黃乃陽對苑瓊丹的家人也很好,當時,苑瓊丹媽媽突發疾病去世,她正在外地拍戲,匆匆忙忙趕回來時,黃乃陽一把抱住他,痛哭流涕。
苑瓊丹很感激這份恩情,她對丈夫說,「老公,謝謝你照顧我的家人。我們以前有過一些不開心,從這一刻開始,把那些全忘了吧,我們重新開始。」
「嗯嗯,我沒有花心,沒有出軌,那些都是交際的時候,狗仔故意拍的照片,我以後更加注意,不讓他們有機會嚼舌根子。」
「好啦,我認定你,就不會變的,隨他們嚼舌根子吧。」
後來,苑瓊丹很少演戲了,學著老公做起了生意,投資餐飲、旅遊,賺得盆滿缽滿,個人身價上億元。
有媒體問她成功的秘訣,苑瓊丹回憶起,第一天踏進亞視的大門,滿心歡喜要做美女的時候,她笑了。
「人生就像演戲,做美女的時候,不要太得意,因為你未必會紅的;做醜女的時候,也千萬不要自卑,認認真真做好本分,路自然就走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