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時期抗金名將韓世忠的夫人梁氏,曾在黃天蕩之戰中親執桴鼓,助其丈夫大戰金兀朮,被封為揚國夫人。其事跡被編入史籍,後有好事者演義為小說、戲劇。所謂梁紅玉,即小說家為她取的名。
有關梁紅玉的籍貫,正史無載。社會上卻三種說法。一為鎮江籍:因宋人羅大經《鶴林玉露》說她是「京口娼」,故《鎮江府志》收其名籍。然《鶴林玉露》為筆記小說,不足為據。二為池州籍:見於網絡流傳,可能是因為韓世忠是安徽池州人,故衍生出梁紅玉亦出生於貴池武將之家,在家道中落後,她流落到京口,然查無實據。三為淮安楚州籍:既有碑銘可查,又有文獻可考,在歷史上已成為定讞。
最早考定出梁紅玉籍貫的學者是明末清初的錢謙益。錢謙益(1582—1664),字受之,號牧齋,又號蒙叟,江蘇常熟人。明萬曆三十八年進士,授翰林院編修,崇禎元年官至禮部侍郎。但晚節不保,屈膝降金,任清廷明史館副總裁。雖然他在政治上志節有虧,但在學術上頗有建樹,精通經學、史學、目錄學和佛學,為清初「江左三大家」之一,著有《初學集》《有學集》《列國詩集》等書。其妻柳如是,號河東君,雖是秦淮歌妓出身,卻有忠心愛國思想。在明朝江山岌岌可危的時候,她以巾幗英雄梁氏自比,雅好談兵,甚至有時還頭飾羽雉,裝扮成戲文中梁紅玉的形象。受河東君影響,明末時期的錢謙益民族氣節尚存,他曾於崇禎十四年(1641辛巳)冬,與河東君泊舟京口,指顧金、焦二山,賦懷古詩云:
柁樓尊酒指吳關,畫角聲飄江北還。
月下旌旗看鐵甕,風前桴鼓憶金山。
餘香墜粉英雄氣,剩水殘雲俛仰間。
他日靈巖訪碑版,麒麟高冢共躋扳。
詩中由對梁紅玉英姿的描繪,生發出他日到蘇州靈巖山韓世忠墓前祭奠英靈的心願。果然在三年以後,也就是在崇禎十七年(1644甲申)二月,錢謙益攜柳如是到蘇州鄧尉山賞梅,途經靈巖。韓世忠墓坐落在靈巖山的西麓,近旁有一塊神道碑,額題「中興佐命定國元勳之碑」。此碑高4米多,字數逾萬個,俗稱「萬字碑」。碑文為隆興年間禮部尚書趙雄撰,給錢謙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祭掃之後,錢謙益寫下了《韓薊王墓碑記》。《記》中對梁氏生平考訂尤詳。他認為「《宋史·列傳》援據雄碑,其書揚國夫人事,則碑為詳」,「因採遺事,記其本末。」其考訂揚氏籍貫曰:「碑云:揚國家楚州,織簿為屋。蓋揚國家本楚州,寓京口也。」又辨羅大經《鶴林玉露》指稱韓世忠初與梁氏相遇時,世忠尚為小卒為誤。稱:「薊王起銀州,積功轉進武副尉。宣和二年,調西師討方臘。部勇敢五十人,隨王稟以往。遇揚國於京口,當在此時。王為裨將,非小卒也。」由此可見《鶴林玉露》記載不實,乃小說家之言。
錢謙益的考證引起了清代著名學者閻若璩的注意,後經他的提議,梁氏的名籍被收入康熙年間纂修的《山陽縣誌》。閻若璩(1636—1704)字百詩,號潛丘,祖籍山西太原,寄籍江蘇淮安府山陽縣。他出身於書香世家,祖父閻世科是明萬曆年間進士,官至遼東寧前兵備道參議;父親閻修齡為明末貢生,著有《眷西堂詩文》《紅鷗亭詞》行世。因家學淵源的薰陶和本人的刻苦努力,閻若璩年甫二十就聲譽鵲起。他博及群書,精於考證,淹貫經史。他讀《古文尚書》》即疑其為偽作,後多方搜集資料,反覆考證,沉潛30餘年,才盡得其偽之癥結所在,寫出了《古文尚書疏證》。他十分留意山志、地經、水注之書,對山川形勢、州郡沿革了如指掌。所著《四書釋地》為解釋經義進行地理人名的考釋,大抵事必求其根底,言必求其依據。正由於閻若璩在這方面的研究造詣很深,受到禮部侍郎徐乾學的器重。康熙二十四年,徐乾學奉敕修纂《大清一統志》,即延閻若璩至府邸,以幕賓的身份參與了修纂工作。修纂《大清一統志》需要參考地方志,禮部檄令各府、州、縣送呈,惟《山陽縣誌》獨缺。於是禮部又檄催山陽縣令李拱垣編志。所以說,康熙本《山陽縣誌》的輯編是受《大清一統志》推動的。該志始編於康熙二十六年,成於康熙四十七年,其間得到閻若璩的關注和指導。《潛邱剳記》卷二《釋地餘論》中就有閻若璩答覆「近修《山陽縣誌》有以此地何由得名來問者」的記載。涉及到將梁氏名籍收入《山陽縣誌》的提議則見於《潛邱剳記》卷五《與劉超宗書》:
又郡志(指的是明天啟年間纂修的《淮安府志》)人物缺載頗多,如列女楊國夫人梁氏,見趙雄所撰《韓忠武墓碑》,在靈巖山下。流寓邴根矩見《三國志》,俱宜補入。
劉超宗名埕,山陽人,康熙中歲貢生,曾官青陽訓導,因長於經學,雖病廢家居,請業者日益進。他是康熙本《山陽縣誌》撰修者之一,閻若璩《輓劉超宗》中有「鄉邦志文藝,終古首編摩」詩句可證。考張穆《閻若璩年譜》,譜主《與劉超宗書》寫於康熙二十九年。是年三月,徐乾學因解職歸裡,將《一統志》書局由京師遷至蘇州洞庭山,閻若璩亦隨往。也就在這個時候,閻若璩遊覽了靈巖山,實地考察了韓世忠墓地的碑銘,證實了錢謙益考訂確鑿無疑。所以他向劉超宗建議,應在《山陽縣誌》(列女)中補入這位巾幗英雄。
閻若璩的提議得到康熙本《山陽縣誌》主修人張鴻烈的重視。鴻烈字毅文,曾授翰林院檢討,亦是山陽人,與閻若璩有唱酬。他經過一番考查,確定梁紅玉是楚州北辰堰(又稱北辰坊)人,為此還寫了一首詩,題為《北神(辰)堰韓薊王揚國夫人梁氏》:
北神堰枕清淮流,居人織葦堰上頭。
薊王夫人昔家此,隨母播遷到潤州。
此詩見於張鴻烈《淮南詩鈔》,作者又有題注曰:「北神堰即今新城北門外迤西是也,梁夫人微時家此。」
雖然張鴻烈主修的康熙本《山陽縣誌》已成書,由於編輯過程中「山陽令七易其人,遂置刻事不問」,志稿「旋復散佚」。但後來由任瑗、吳玉搢等人就張鴻烈殘稿補輯成書的《乾隆纂修山陽縣誌》,以及延續下來何紹基、丁晏等輯編的《同治重修山陽縣誌》,均採納了閻若璩的意見,沿用了康熙本《山陽縣誌》的做法,將梁氏收入《人物傳·列女》中,曰:「宋,梁夫人,薊王韓世忠妻,楚州北辰坊人。初,江淮兵亂,梁流落為京口娼家女。」刊刻於乾隆十三的《淮安府志》(衛哲治、顧棟高等人纂修)卷二十二《列女》中,記載了揚氏的名籍,並註明:「事見《鶴林玉露》及錢謙益《韓薊王碑》」。刊刻於民國1933年的《韓忠武王祠墓誌》(顧沅、程勳輯)則收錄了錢謙益《韓薊王墓碑記》全文。現代著名學者鄧廣銘先生著《韓世忠年譜》也引入錢謙益的這段考證。由此可見,錢氏有關梁紅玉籍貫的考證,已得到古今學者的認同。
錢謙益《韓蘄王墓碑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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