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2005年普利茲戲劇獎獲獎作品《懷疑》的故事發生在1964年紐約市的一個教會學校。校長阿洛西斯修女懷疑校內唯一的黑人學生正受到任課教師弗林神父的性侵犯，便使盡一切手段追查和指控弗林神父。這部劇圍繞著一個始終未能回答的問題：弗林神父是否真的性侵犯了那位名叫唐納的學生？這是否是守舊的阿洛西斯修女對主張宗教世俗改革神父的報復？
劇作家約翰·尚利將宗教神學融入了對人類永恆困境的探討：一方面是對安寧信仰的渴望，一方面是對不定現實的懷疑。在故事發生的70年代，整個世界都在孕育著某種深遠的變革：信仰開始墜落，偽善取而代之。而天主教學校則代表著某種舊有的信仰，它維持著一個社會契約。那麼，懷疑究竟是什麼？它在充滿不確定的時代裡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尚利如此解釋道：我們每一個人就像一顆星球，有著永恆的地殼。……我們能輕而易舉地描繪我們的狀貌。對諸多問題我都會對答如流……然而……在這輕鬆回答的表層之下，有著另外一個你。這個無言的你急切地運行，無可解釋地向上擠突，激動而無聲，直到抵制它的意識不得不讓位。
尚利認為，懷疑比信仰需要更大勇氣。在一個充滿不確定的世界，真相和結論往往不會如期而至，就如同直到這部劇的結尾，都沒有人知道神父是否性侵了學生。然而，懷疑總是預示著變化的開端，它是任何時代強音之下的無言與沉默，卻充滿著無限的潛能。
由於篇幅限制，今天只能夠為大家節選這部劇作中的兩個選段。在選段一中，阿洛西斯修女就性侵事件質問弗林神父，而在選段二，弗林神父就阿洛西斯修女的控訴目的和手段進行反駁。二人的唇槍舌劍充分凸顯了戲劇的張力，即信仰與懷疑的兩難困境。
阿洛西斯：是的，你說得對，聖誕晚會。我們必須小心如何在晚會中安排唐納·穆勒。阿洛西斯：我們要當心，在晚會上，既不要把他藏起來，也別讓他太顯眼。阿洛西斯：是你自己給了他特別的關注。一星期前你把他叫到神父寓所密談。（轉身對詹姆斯修女）一個禮拜之前？弗林：因為他從神父寓所回來所以你要問我是否對此事有所了解？弗林：如果我認為我同唐納·穆勒的談話牽涉到你，阿洛西斯修女，我會請你坐下來談這事。但我們認為這與你沒有關係。阿洛西斯：也許你對於我存在的概念有錯解。這孩子在我的學校，而他的安全是我的責任。阿洛西斯：我不認為這是事實。他回到班上後情緒反常。阿洛西斯：問題不在你的口氣或我的口氣，弗林神父。問題在於真相。阿洛西斯：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對嗎？你現在正在控制你的臉部表情，對嗎？弗林：我的臉部？你說你要討論晚會，阿洛西斯修女。所以我來到這兒。而你讓我來你的辦公室是為了訊問我？這太過分了。我沒有回答你的必要。你究竟要指控我什麼？阿洛西斯：我什麼也沒指控你，弗林神父。我只要你說出神父寓所裡發生的事。弗林：我不希望再談下去了。如果你不滿意的話，我建議你找本尼迪克特主持神父。我只能把你今天上午的不幸行為看作是過分勞累的結果。也許你需要請一段假。我可以幫你提議。再見。（對詹姆斯修女）詹姆斯修女？阿洛西斯：他滿嘴酒氣。（他轉過身。）從你那兒回來後。弗林：上星期二穆勒擔任聖壇侍童。彌撒之後麥克金先生抓到他在聖器室裡偷喝祭酒。我發現後，把他叫來。他痛哭流涕求我不要撤去他的聖壇侍童職位。我起了惻隱之心，答應他如果沒有別人發現，我將讓他繼續擔任。詹姆斯：哦，真是個解脫！這樣一切都清楚了！感謝上帝！哦，阿洛西斯修女，你看，這全是一個誤會！弗林：怎麼談都可以。但這孩子的秘密現在公開了，我將撤去他的聖壇侍童職位。我覺得這樣很不好。所以我本想盡力避免。詹姆斯：我也會這樣做的！（對阿洛西斯修女）能否讓唐納繼續擔任聖壇侍童？ 阿洛西斯：不行。如果這孩子喝了祭酒，他就不能繼續擔任聖壇侍童。弗林：當然你是正確的。我只是不像你那麼嚴格，阿洛西斯修女。他是學校裡唯一的黑人孩子。這的確影響了我對此事的看法。對於他不再參加彌撒儀式，人們會有議論的。這是個公共事務。教區的人們會在信仰上認同某些愚昧的觀念。我不滿意你對此事的處理，阿洛西斯修女。下一次你若為猜忌所困，我建議你告訴主持神父。（他離去。沉默片刻後，詹姆斯修女小心地引入輕鬆氣氛。）阿洛西斯：是的。這種類型的人是很聰敏的。對付他們沒那麼容易。阿洛西斯：你並不。你只是希望事情解決，這樣你又可以找回你的單純。詹姆斯：你只是不喜歡他！你不喜歡他用原子筆。你不喜歡他喝茶加三塊糖。你不喜歡他欣賞《寒冷的雪人》。就憑這你就斷定這可怕的事情，太嚇人了！好啊，我喜歡《寒冷的雪人》！要是不把這學校辦得像座監獄，那該多好！我認為我喜歡教歷史並激勵孩子們對歷史的熱愛也是件好事！如果你就憑這斷定我是個不合格的教師，那就隨你發落！阿洛西斯：坐下。（詹姆斯修女坐了下來。）在古斯巴達，重大事務均由叫得最響的人決定。幸運的是我們不再是古斯巴達。現在，你是否真正感到這學校的學生被管得像監獄中的囚犯？詹姆斯（冷靜下來）：不，我沒有這種感覺。事實上，就多數同學而言，他們似乎挺快樂的。但他們無一例外地恐懼你。喂，我是阿洛西斯修女，聖尼古拉學校的校長。你是穆勒太太嗎？我找你是為你兒子唐納的事。我希望你和你丈夫能來學校談一下。什麼時間合適呢？弗林：你企圖毀壞我的名譽！但這樣做的後果是你被撤職，而不是我！阿洛西斯：你休想轉移我的目標，弗林神父。現在追究的不是我的行為，而是你的行為。 弗林：你知道嗎，我始終不解的是你為什麼懷疑我，我做了什麼？阿洛西斯：馬克金只看到孩子喝酒。他不清楚孩子是怎樣弄到酒的。弗林：你這是神經病！在你腦子裡，我給他酒喝然後誘惑他。不管我說什麼都沒用。弗林：如果我講得不對你可以指出。事實上，這跟偷喝祭酒沒有關係。在這事發生之前你早已對我有了成見！是你讓詹姆斯修女時時盯著我，對不對？弗林：我不是你某個逃學的孩子。詹姆斯修女相信我是清白無辜的。阿洛西斯：那麼你同詹姆斯修女談過？看來，毫無疑問，你同詹姆斯修女談過了。弗林：那麼還有什麼？有什麼？你究竟聽到或看到了什麼使你這麼深信不疑？阿洛西斯：今年開學的第一天，我看你拉著威廉·倫敦的手腕。我還看到他掙脫了你的手。弗林：你讓我毫無選擇。我記下了你說的話。在這種令人氣憤的談話中我會變得過分激動而忘記一些細節，但這些細節可能很重要。我需要向主持神父解釋必須撤除你學校校長職務的理由。弗林：今天早上，在同穆勒太太談話之前，為慎重起見，我打電話詢問了你以前服務的教區。弗林：你沒有通過正常的途徑，阿洛西斯修女！教會的規範非常清楚。你應當通過教區神父。阿洛西斯：為什麼？你們有默契，你和他？弗林神父，你有前科。弗林：打電話給教區神父，問他我為什麼離開！我絕對是清白的。弗林：我是一個好神父！我的記錄裡沒有任何可以置疑的汙點。阿洛西斯：你會一個接一個地盯上那些孩子，直到你被抓住。阿洛西斯：但是我能肯定，就憑這，只要需要，我會一個一個地追查你待過的教區，我會找到一個家長，弗林神父！相信我，我能找到一個家長，他們多半還不知道你仍在教育孩子！一旦我找到了，你將被揭露，你甚至會遭到圍攻。可以這麼說。弗林：你沒有權力自己採取行動。你是教會的一員。你宣過誓，永遠忠實於上帝！你對教會負有責任！你沒有權力涉足教會之外。阿洛西斯：只要需要，我就會跨出教會大門。即使那大門在我身後關閉！只要需要，我就會做，神父，哪怕是我被罰入地獄！你必須明白，不然你就看錯了我。現在你說，是你給唐納·穆勒喝的酒嗎？弗林：不管我做了什麼，我把它留給我的懺悔神父的寬恕仁慈的雙手。你也是！我們是一樣的！ 阿洛西斯：我們不一樣！咬人的狗就是要咬人！我不會為自己的罪過辯護，或不思悔改。我會供認、改過自新，並接受懲罰。是你給唐納·穆勒喝的酒嗎？阿洛西斯：你說謊。那很好。如果你不離開我的辦公室，我走。而一旦我離開，我將決不罷手。阿洛西斯：你要請求調離這個教區，你要請假直到你的請調被批准。弗林：求求你！我們難道不是人嗎？我難道不是一個和你一樣有血有肉的人嗎？或者我們只是理念與評判。我不能隨便亂說。你理解嗎？有些事情我是不能亂說的。哪怕你無法接受這個解釋，阿洛西斯修女，請記住有些情況你是無法理解的。即便你感到確信，它也只是一種情感，而不是一個事實。以寬容仁慈的精神，我向你呼籲。為了我終生的事業。你必須對你的行為負責。我將我自身置於你的手中。阿洛西斯：那不是事實。是唐納·穆勒被剝奪了一切，而你完全利用了他。阿洛西斯：就因為你對他微笑，對他同情，同他交談，好像你就不再有罪了嗎？阿洛西斯：你是個騙子。當那孩子以信任的眼光望著你時你心中所體驗的那種暖意並非是德行的快感。醉漢從朗姆酒中也能獲得。你是教會的恥辱。你沒被教會開除的唯一原因是神職的衰落。阿洛西斯：現在你能得到了。待在這兒。鎮靜下來。你可以用這個電話，如果你願意。再見，神父。我對你沒有同情。我知道你是無可救藥不知悔改的。（欲走，停頓。）剪掉你的指甲。（她走了，關上了身後的門。過了片刻，他來到桌前拿起電話，撥號。）弗林：是的。我是聖尼古拉教區的布蘭登·弗林神父。我需要面見主教大人。閱讀現代生活最深刻的困難
審視自己隱秘的靈魂
懷疑：普立茲獎戲劇集
［美］約翰·尚利 等著
John Shanley
胡開奇 譯
三輝圖書·新星出版社
2011-3
《懷疑》的故事發生在一九六四年一座位於紐約市布朗克斯區的聖尼古拉天主教堂及學校。校長阿洛西斯修女懷疑校內唯一的黑人學生正受到任課教師弗林神父的性侵犯，便使盡一切手段追查和指控弗林神父……此劇中，尚利把宗教神學深深地融入了人性之中。懷疑與信仰體現在阿洛西斯修女分裂的內心深處。該劇的戲劇張力與魅力恰恰在它的兩難困境：渴望安寧的信仰和懷疑現實的不定，深刻地表現了人類真實的體驗。
本書還收錄了2001年普利茲戲劇獎得獎作品《求證》和2003年得獎作品《安娜在熱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