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牊
作為一個研究福爾摩斯多年的鐵粉，能在熒幕上看到又一部關於這位大偵探傳奇事跡的電影實在是很幸福的事，本來之前打算寫篇影評，但在看過《神探夏洛克：可惡的新娘》之後，結合福爾摩斯作者亞瑟·柯南·道爾爵士晚年對神秘學和靈媒篤信的事實，我覺得其實還有更多不可思議的事可以和大家講講。
「有神論者」
幾乎在每部以福爾摩斯為主角的電影或文學作品裡，這位舉世聞名的大偵探都被塑造成了一名堅定的無神論者，原著裡也有很多對他唯物主義世界觀的描述，在諸如《吸血鬼》和《巴斯克維爾的獵犬》中都曾有提及。
▲在《巴斯克維爾的獵犬》中福爾摩斯對家族詛咒的說法嗤之以鼻
然而，對於福爾摩斯這個形象的創造者柯南·道爾本人而言，我們生活的世界卻並不像無神論者們相信的那樣單調乏味。道爾在年輕時代就開始從事靈體交流的研究，並且還成為了鬼魂之謎的主要研究人員，這之間他甚至遭到一些唯科學論者的抨擊，但仍然對此不為所動，深信不疑。
在本期文章裡，我為大家找到了一段福克斯新聞頻道於1927年夏天在溫德爾沙姆家的花園為柯南·道爾拍攝的訪談，在此非常感謝奇遇字幕組的翻譯校對。此影片拍攝的前一年，柯南·道爾徹底終止了《福爾摩斯探案集》的寫作，並聲稱會將餘生投入到唯靈論的傳播當中（他於3年後逝世）。同時，這段視頻也是迄今為止發現的唯一一段柯南•道爾有聲影像。視頻置放在文章最後。
「篤信靈媒」
毋庸置疑，柯南·道爾本人是一個堅定的唯靈論倡導者，他相信已逝者靈魂不滅，並可以通過靈媒與人進行溝通，也常常到世界各地與各種靈媒打交道，熱衷於參加招魂術、降神會，甚至從心底裡認為魔法和精靈都是真實存在的。在1918年出版的《新啟示》是柯南·道爾第一本關於唯靈論的著書，他在書中表明了自己從完全不相信靈異現象到成為唯靈論最有名的倡導者之間的過程，並說明了唯靈論對人類的深遠意義。
▲寫作《新啟示》時期的柯南道爾
很多人認為，一戰期間，柯南·道爾的兒子金斯利在戰爭中負傷去世，1919年弟弟英尼斯去世，1921年母親也撒手人寰，是親人的先後離世令他飽受精神打擊所以才全身心投入到靈異事業中去的。然而，據道爾自己透露，他本人早在念完天主教私立小學後，就因為對天主教產生厭惡情緒，轉而成了一名不可知論者；直到從醫學院畢業後，籤約在一艘西非汽船上當醫生時，在那半年多的航程中就開始對招魂術、超自然產生了興趣。
「精靈照片」
現代招魂術起源於19世紀的美國。歷史學家稱紐約州西部為「傳染性土地」或者「易燃區」，這裡各種教派叢生，當地人篤信宗教，但是在科學盛行的時代，事事講究實證，宗教信條也是如此，人們尤其需要有關死後世界的證據。
這項被稱為「降神會」的活動一般在漆黑的房間裡舉行，所有的參加者都圍桌而坐，鬼魂降臨的時候，桌子會傾斜或者翹起，參與者能感覺到冷風吹過臉頰，偶爾亦會看到靈體從稀薄的影像到真正實體慢慢出現的全過程。當參與者們聽到樂器聲神秘響起，隨後被附身的靈媒就會說出死者要傳達的信息。
▲19世紀美國記者拍下了一場「降神會」時的照片
柯南·道爾對各種各樣的神秘事件都深信不疑，在20世紀，「鬼魂攝影」在一戰之中流行之時，英國的威廉·霍普在一戰的餘波中，將「鬼魂攝影」繼續發揚光大，甚至獲得了柯南道爾的支持。後者在1922年撰寫了名為《鬼魂攝影案》的書。
▲威廉·霍普在「鬼魂攝影」中聲稱拍到了道爾和幽靈在一起
他不但相信招魂術和降神會上發生的所有怪事，還相信有精靈。1917年，英國約克郡兩個女孩，16歲的埃爾希·萊特和她10歲的表妹弗蘭西斯·格裡菲斯聲稱在花園裡拍到了小精靈，這件事在英國引起不小的轟動。第一張照片拍攝於7月，弗蘭西斯站在花園裡，遠景是個瀑布，前景是灌木叢，四個小仙女在灌木叢上跳舞。第二張是9月份拍的，埃爾希坐在草坪上，向一個小侏儒伸出友好之手，小侏儒踩在她的裙子上。
柯南·道爾不但接受所有這些照片都是真實的，他還寫了兩本小冊子和一本書來證明，同時介紹了很多有關精靈的知識。
▲當年埃爾特和弗朗西斯被拍到和精靈的影像
「遭受質疑」
唯靈論相信人的軀體死亡之後，它的精華部分「靈」依然存在並繼續生活；「靈界」是脫離軀體後的「靈」的所居之處；只有「靈媒」才能感應靈界，傳遞靈界與現世之間的信息；「靈」有時甚至會「顯形」，呈現其具體形象；而這，一般都只能在「降靈會」上實現，讓已故者的靈魂藉助靈媒與在世者相互交流。
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成千上萬的男女為永遠無法平息的思念所驅使，發狂似的去尋求靈媒，希望能幫助他們與死於這場人類浩劫中的親人聯絡，使唯靈論的活動在這段時間掀起一個個高潮。
▲一戰後降臨曾風靡整個美國以至歐洲
當然，柯南·道爾的信念也不斷受到質疑。如原天主教牧師「理性主義新聞組織」的代表人物約瑟夫·麥凱恩在一次題為「阿瑟·柯南·道爾爵士的鬼魂」的演講中就譴責他利用自己的影響力，給死者家屬帶去虛無的希望；在隨後兩人的一場論戰中，麥凱恩更嚴厲地抨擊唯靈論運動「源於欺騙，在欺騙中成長，到了令人髮指的程度」。
《每日快報》也發表文章說：「一個人不必費心去分析一個瘋子的胡言亂語。他只要聳聳肩，笑一笑，忘了就好。」
「與胡迪尼」
但是有些人不願「笑一笑，忘了」它，而是一心要弄清事情的真相。20世紀初，當時美國最著名的魔術大師哈利·胡迪尼就是這樣一個人。當胡迪尼以其不可思議的脫逃術名噪世界時，對唯靈論也曾懷有期待，他是希望經由通靈，能與他1913年去世的母親塞切拉·韋斯溝通。他甚至購有大量唯靈論的書籍來研究。但最後這希望和期待一直都未能實現，他從而認定所謂的「通靈」根本是一種騙術。
▲表演逃脫術時的胡迪尼
但這對柯南·道爾來說，是不能理解的。柯南·道爾甚至懷疑，胡迪尼本人便是一個靈媒，不然，他怎麼能神奇地逃脫種種極端嚴密的封閉呢？他希望能與胡迪尼接觸。道爾在1920年給胡迪尼寫信，邀請胡迪尼去他的家，並在隨後的幾個星期裡，兩人互相通信，交談唯靈論。於是胡迪尼在這年的4月14日來到這位大作家的宅邸。交談中，柯南·道爾夫人瓊發誓說，他們都曾經和多位已經離世的親屬溝通過。柯南·道爾說：「我曾六次面對面地跟我兒子，兩次跟我的小舅子，一次跟我的妻侄說過話。」
▲1920年4月胡迪尼造訪柯南·道爾居所討論降靈會事宜
出於禮貌，胡迪尼沒有和他爭辯，相反，為了檢驗他的懷疑，他還請主人為他推薦幾個出色的靈媒。柯南·道爾給他開了一張靈媒的名單，包括20年代公認是「最卓越的」靈媒：安妮·布裡頓。
「分歧難解」
4月25日，胡迪尼和妻子貝絲去拜訪安妮·布裡頓，並參加了她的一次降靈會，但絲毫不為所動。「布裡頓女士沒有說服力」胡迪尼在日記中寫道，並說她的「一切全都荒謬絕倫」。不過在給柯南·道爾的信中，胡迪尼說得比較婉轉：「我對她也很有興趣，這就是我對這位靈媒所能說的一切。」
裂痕從此出現了。隨後的幾年裡，兩位互不喜歡的朋友只保持友好的通信關係。但是柯南·道爾還是希望他的這位新朋友在看待唯靈論上得更積極一些：「我希望你靠近它時不要像偵探接近嫌疑犯那樣，而要像一個謙卑、虔誠的靈魂渴求幫助和安慰那樣去追尋它。」
▲柯南·道爾一家曾於1920年造訪紐約
其實，胡迪尼並沒有故意對唯靈論嚴加挑剔。他公開宣稱過，如果有人能向他展示令人信服的真實的靈異現象，他就相信唯靈論；可惜他一直未能看到過這可信的現象。在那之後，胡迪尼去看望在大西洋城海灘度假的柯南·道爾一家。作家告訴魔術師說，以前做過靈媒的道爾夫人願意單獨為他舉行一場降靈會，幫助他與他已故的母親溝通。「她有一種感覺，」柯南·道爾說，「她會帶一個信息來。」
面對柯南·道爾的建議，傳記作者說，「胡迪尼有些疑慮，但這個誘惑實在太大了，於是胡迪尼和柯南·道爾夫婦來到他們房間裡坐了下來。」
房間黑黑的，因為窗簾都已放下。柯南·道爾開始祈禱，隨後祈求萬能的主為他這位遠方的朋友送來信息。接著，道爾夫人便劇烈地顫抖起來，並不斷喘氣，最後撿起一支筆，以極快的速度在一個本子上寫出想必是從胡迪尼母親那裡傳遞過來的信息。
▲胡迪尼去看望在大西洋城海灘度假的柯南·道爾一家
胡迪尼後來說，當時他是盡力以最虔誠的態度來對待這次活動的；他希望相信它，他甚至懷著跳動的心，渴望再一次感受到母親的音容笑貌。柯南·道爾也認為這場降靈會能消除胡迪尼對唯靈論的懷疑。
但是胡迪尼並沒有感受到他母親的存在。他認為，這奇異的「信息」是不可信的。為什麼每一頁的上端都有一個十字架？為什麼用的是英文字母？他母親是猶太人，《聖經》上說猶太人把耶穌釘死在十字架上，他母親是絕不會用十字架符號的。還有，他母親生於匈牙利，說的、寫的、用的都是德語，她怎麼會寫英語呢？特別是那天，6月17日正好是她母親的生日（也有材料說她的生日是6月16日），她怎麼會不記得呢？這一切都使胡迪尼認定唯靈論是一個騙局。柯南·道爾解釋說，靈對於塵世日曆上的事是毫不關心的，另外胡迪尼的媽媽或許在天堂裡學會了英語。
▲胡迪尼與母親塞切拉·韋斯和妻子貝絲
但是這解釋說服不了胡迪尼。這樣，觀點既有不同，又執意堅持自己的看法，使兩位老朋友終于越來越疏遠。柯南·道爾稱胡迪尼是一個「自負的、固執己見的人」。胡迪尼則說柯南·道爾「有點老糊塗」，「容易被迷惑」。
「分歧難解」
胡迪尼這樣溫婉地評價柯南·道爾，無疑是為了照顧老朋友的面子。但是當「唯靈論者總會」向他發難，要他回答對唯靈論的看法時，他就再也無法迴避了。因為若是繼續沒有一個明白的表示，人們會誤認為他真的和他已故的母親聯繫上了，這不是對他母親的深厚感情的一種嘲弄嗎？於是他在《紐約太陽報》上寫道：
我非常願意相信，但在我二十五年來的調查研究和我參與過數以百計的降靈會中，我從來都沒有看到或聽到過任何可以使我信服存在與已經去往彼處的愛人溝通的可能性。
柯南·道爾簡直不敢相信他所讀到的文字，因為他堅信他已經通過「胡迪尼母親的」文字親自向胡迪尼顯示了唯靈論的證據。看到胡迪尼如此公開表示，柯南·道爾覺得自己被當眾羞辱了，認為這不僅是胡迪尼對自己信任的背叛，也是對自己妻子的侮辱。他帶著怒氣寫信給胡迪尼，說自己對此事「深感痛心」。在回復柯南·道爾的信中，胡迪尼說：
「您說您非常痛心。我相信這與我無關」，並再次表示，自己是通過「正當的推理」，才得出結論，不信唯靈論的。
兩人的友誼很難繼續下去了，何況胡迪尼反唯靈論的立場越來越堅決，越來越無所顧忌。
▲柯南·道爾仍然在世界各地巡迴舉辦關於「通靈」的講座
後來，在一篇回復柯南·道爾的文章中，胡迪尼言辭更加激烈。他寫道：「我對阿瑟·柯南·道爾爵士的評價是——對人類的威脅。因為公眾認為他在通靈界也像他在小說界那樣偉大……我個人就多次警告過阿瑟爵士，不過看起來他是不準備進行自我保護了……對此我感到很惋惜。一位在文學領域擁有如此聲譽的人，到了晚年居然會做如此愚蠢的事情，真是可惜。」
「相繼離世」
胡迪尼於1926年去世，享年52歲。死因是被人意外撞到了胃部，導致盲腸爆裂，死於突發性腹膜炎。關於其死因一直眾說紛紜，坊間一直有個多少帶點陰謀論的傳聞，指出柯南·道爾正是謀殺胡迪尼的真兇，原因是胡迪尼戳穿了通靈術的秘密，並且，柯南·道爾在1924年11月寫了一封信，宣稱胡迪尼「將罪有應得，很快就會遭到報應」。
胡迪尼死後，柯南·道爾又活了四年，於1930年逝世，享年71歲，一直到最後，他都堅持用通靈術和兒子聯繫。
—<完>—
▲柯南·道爾生前唯一一段有聲視頻採訪
（關於通靈的部分在5分49秒後開始）
參考資料：
Martin Booth. (2000). The Doctor and the Detective: A Biography of Sir Arthur Conan Doyle.
John Dickson Carr. (2003). The Life of Sir Arthur Conan Doyle.
Arthur Conan Doyle, Joseph McCabe. (1920). The Appeal's Pocket Series.
Bernard M. L. Ernst, Hereward Carrington. (1932). Houdini and Conan Doyle: The Story of a Strange Friendship. Albert and Charles Boni, Inc.
Kelvin Jones. (1989). Conan Doyle and the Spirits: The Spiritualist Career of Sir Arthur Conan Doyle. Aquarian Pr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