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年香港影展的片單來看，充滿了戲劇與歌舞的元素，其中就包含《南海十三郎》《我和春天有個約會》《虎度門》《刀馬旦》《如果·愛》五部作品，出自同一位編劇，杜國威。
杜先生已過古稀之年，來到深圳百老匯電影中心與影迷交流，又可愛得像個孩童，似乎看淡人間，但卻柔情仍在。
在24日《虎度門》放映之後，我們又一次感受到了杜先生的真性情。
以下為《虎度門》映後交流實錄：
時間 2018年11月24日
地點 深圳百老匯電影中心
嘉賓 杜國威
主持人 楊洋
主持人：
我剛剛說到策劃戲曲單元，因為今年主題是電影音樂，戲曲是唱出來的，它跟香港電影一路的發展有很大的關係，關於戲曲的電影它很有意思，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杜老師寫的劇本裡面都有很多的戲中戲。像《虎度門》，你在臺上扮男扮女，在真實當中你又扮演誰，這裡面有很多的層次，有很多的角度可以解讀，我們也提供這樣一個策展的角度，邀請作者來跟大家分享。接下來把時間給觀眾。
觀眾：
杜先生您好，我第一次看這個片子，我看完以後覺得這個片子裡有很多留白，男二在拍合照的時候有一個黯然離去的背影，我想應該有很多故事，但是那些東西在這個電影裡面沒有展現給觀眾。
杜國威：
我明白，首先謝謝大家。其實我很幸運，在香港很早成名，我年紀大了才寫東西，寫了之後很快成名。我自己做編劇永遠都不知道自己人物的角色在之前之後的命運是什麼，我只是寫他當下的情況。我到了這個年紀明白了「活在當下」，過去、未來由觀眾去想像好了。最明顯的就是《我和春天有個約會》，有人看過嗎？有機會你可以去看看。
我第一次寫舞臺劇《虎度門》的時候，我寫冷劍心個是花旦，不是文武生。但是蕭芳芳要求說「我不做花旦要做文武生」，我說行。所以我今天送給大家的那個劇本，是當初那版，冷劍心是花旦，對白有很多都保留在這裡了。我覺得芳芳演的真的很好。
我剛才在那裡看（電影），很久沒有看了，我在流淚，好像看見的是一個我從來沒有寫過的故事。人生就是這樣，我過去做什麼，我將來做什麼都不知道。
請大家為蕭芳芳小姐鼓掌，她自己內心一塌糊塗，可是她把千絲萬縷，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關係都做得很好。你可以想像她跟小生有什麼情感，或者可以想像她跟已經有一個女兒的鐘景輝之間的關係，我也要請大家給我們戲劇大師鍾景輝先生鼓掌，他做的很好。
觀眾：
杜先生您好，蕭芳芳女士她是很老一輩的影人，她的經歷也蠻有意思的，您覺得會有機會寫蕭芳芳女士的故事嗎？我百度了一下她的故事，我覺得她的經歷可以拍一部電影。
杜國威：
我大概七八歲的時候，跟芳芳、寶珠（陳寶珠）、秦沛、姜大衛他們一起進過電臺做事。我十三歲的時候離開播音界。但是命運兜了一個圈，我後來還是回到演藝界。我常常覺得六歲到十三歲這段播音時間過了，我的黃金時代就過去了。我自閉自卑，我長得不好看、又不高、又不大、又不帥，又不富，但是人生很奇妙，你們給我的鼓勵就是，我72歲了還像很年輕一樣，謝謝大家。我不寫了，72歲了還寫人家的故事。
觀眾：
昨天晚上我也過來了，看完《南海十三郎》，我小時候看過的一部電影，我回去之後一直哭到凌晨4點鐘，因為我也有師徒的關係，我覺得現在很少有電影是這樣子的，我馬上去找我師父，然後見到他我說你還健全著，我覺得這太好了。
今天的這一部戲，在我還在香港讀書的時候，一直被我的老師拿來做性別議題的研究，我聽過很多文本和議題的分析。但是您本人非常感性，這個故事不是很故意地拿這個（性別）議題來做戲，但又很匠心獨到地設置了女兒是lesbian，她本人在舞臺上也有扮裝的場景，我想聽一下您在寫這個劇本的時候是怎麼設計的，您自己對這些議題的態度？
杜國威：
我要想想我心中的問題，我在寫《虎度門》的時候，我當時是想她的老公生的是兒子，因為那個衝突就大一點了，她自己的親生兒子她不能認，人家生的兒子要疼，要不然人家就怪她是後母，這是很難的。
她是一個人，她覺得自己不能夠允許說她無情無義，她不能夠這樣的，她從小努力奮鬥人家罵她一句都不行。有個人跑去給導演發信息，讓他改成女兒，她說人的感情要向這個時代感進一步，一個女的為什麼不能夠愛上一個女的，是不是？
所以昨天晚上有人問我，說我以前說過，「現在真愛都是更廣泛的，父母的愛，朋友的愛，男男愛，男女愛，女女愛」都有了，問我怎麼那麼大膽敢寫這個，我說因為現在流行，都是講這個。
所以戲曲導演都是想寫它有它的好處。為什麼呢？我改一些臺詞，那些臺詞又考驗我的功力，冷劍心問那個女孩子說，你們不是有點曖昧嘛，可她是女孩。那個女孩就說你怎麼知道別人是喜歡你不是因為你是男生？有的時候我們要看看人家的意見，衡量一下。我覺得一個人物改什麼都可以，你說不好了，要寫猴子和人的感情，讓我寫我一定寫的好的。所以你問我原本跟現在的區別，就是這樣。
還要有一個說的是《我和春天有個約會》《南海十三郎》，高導演他很尊重我的劇本，他覺得我的劇本跟他的合作，他認為是天衣無縫，我很慚愧。他沒有改動我一句的臺詞，他覺得臺詞是很難的，以前的觀眾不喜歡臺詞，現在都用臺詞了。
這個《虎度門》下了很多功夫，讓它更有電影感，所以你看《虎度門》跟《南海十三郎》不一樣。所以我說，怎麼樣都好，只要我杜國威的精神還在。如果大家都說，他寫愛是另有一套的，我就心安了。
觀眾：
我相信現場也有很多人跟我一樣，是第一次看這部電影的，您的編劇很至情至性，很真實，很生活。我昨天和今天看過以後，以前覺得粵劇也好、京劇也好，有點看不懂有點抗拒，但是看了這兩部劇之後就覺得，對於粵劇我現在非常有興趣去了解。
我個人有一點點小疑問，是關於《我和春天有個約會》的，我很喜歡這部劇，我在網上搜到，那部劇裡面有首歌《孤雁》您填的詞，我很好奇，以前看這部劇的時候，這首歌沒有寫完，我當時聽了前面幾句之後我很喜歡這個詞，我就想問一下您，當時寫這個詞的那種感受或者說您是編劇寫詞相關的劇情，這是怎樣一個想法？我非常的喜歡這首歌。
杜國威：
我明白了你的感受，在國外很有名的演員，他們扮演一個角色，他們演完這個戲之後要一個月不見人然後脫離角色。編劇也是一樣的，我一人寫20多個角色在舞臺上，很容易性格分裂，有的時候不想說話的，可是我寫不好我就不是編劇了，所以我就解壓。你說我為什麼填詞那麼好，我只是在劇本裡寫，然後和別人說我的心態，讓其他人填的。你沒有一個軌跡給他，他真的寫不好。
我不是想填詞，我也不是想說自己什麼都懂，而我天不怕地不怕，我輸得起，假如有人寫了《我和春天有個約會》就不會有人寫《南海十三郎》了，因為他怕寫不好。我寫了《我和春天有個約會》之後我依然寫了《南海十三郎》，你看我多強。
觀眾：
杜老師好，這個電影是一個粵劇相關的，我之前一直不懂，看這個電影，您是不是對粵劇有很多研究？就是寫這部劇的時候，因為裡邊蕭芳芳演的非常活靈活現，而且裡面出了好幾部戲，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最後一部演祝壽的，像吃花生的時候特別生動。所以想問您在寫這部劇的時候，對粵劇認知多少。
杜國威：
我小時候在麗的呼聲（廣播臺），有些人以為我不懂唱戲的，因為我太小了。但那時廣播臺好多對白、配音都是做粵劇的，像是粵劇《一江春水向東流》。慢慢我看了很多粵語長片，好像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抄了。所以大家可能會說杜國威不是穿紅服(科班）出身的，為什麼那麼大膽敢每一部戲都有點粵劇？我就是這麼大膽的，因為要搵食嗎，就是要這麼大膽！（觀眾笑）芳芳都沒有出洋相，她非常適合練武，所以我說芳芳肯做這個戲，對我來說是很開心的。
我也沒有令他們失望，芳芳憑這個戲拿了金馬獎、金像獎。我寫的很多戲演員都得獎了。我覺得你寫劇本好了，然後你的演員演得也是真的很好。雖然說是先編劇再導演，其實電影是導演走在前面的，不好的都是罵導演不好，編劇第二，因為導演有權改你的東西。
觀眾：
很開心，跟很多觀眾一樣，看這部電影一會哭一會笑，裡面有很多畫面真的讓人覺得很感動，覺得這個人很真，尤其看到有一面，就是她兒子想看她怎一瞬間流淚，那段真的很好。
杜國威：
笑中有淚，人最重要的就是自憐，你不自憐，人家都不憐你的了。謝謝，我想不到有那麼多的年輕人，我以為都是六十歲、七十歲（的觀眾）。
觀眾：
杜先生您好，特別榮幸看到您，我剛才想問冷劍心在舞臺上性別相關的問題，但是另外一位觀眾已經問過了。我對袁詠儀演的那個角色比較感興趣，當初她為什麼會來演這個角色，這個角色她和冷劍心之間的關聯，以及她在戲裡面是什麼樣的作用？
杜國威：
這個角色是新馬泰的一個花旦。因為新馬泰的大戲跟香港沒有那麼多衝突，香港跟廣州的大戲很紅。影片中說到新馬泰有一個丁霜霜，曾經奚落過冷劍心的，袁詠儀這個角色是她的徒弟。我想一層一層，抽絲剝繭的讓大家去了解，（冷劍心）她是一個很大義的人，她也不是做作的。
觀眾：
您好，我是第一次看《虎度門》，看完之後特別喜歡冷劍心這個角色，您說《我和春天有個約會》，我馬上就買了一張票，您的片子我以前都沒有看過，但是我買了《南海十三郎》的，買的是下周末的。冷劍心有原型嗎？您創作的時候，您是有採訪過這個原型，或者是跟她有什麼交流，然後塑造這個人物的性格，或者說這個人物的性格是您自己的期待，還是說就是蕭芳芳自己的創作在裡面？
杜國威：
蕭芳芳她喜歡笑中有淚，她喜歡觀眾先笑。我寫東西也是喜歡笑中有淚，要有節奏，有快有慢。冷劍心是不是真有其人，其實是假的，這個是我自己想像的，不是真的。
觀眾：
現場很多人都以為是真有原型的。
杜國威：
是。
觀眾：
今天不想問一些大戲方面的東西，我關注到這部電影的副導是陳果導演， 他最近拍的都是跟「性」比較有關聯的作品，所以我想知道這部電影對他之後的發展是不是有所影響？
杜國威：
陳果就是我們香港電影編劇家協會的會員，他跟其他編劇都很熟，因為教書的關係，即使我是協會的會長，做了四年，我都跟他們混不熟。
陳果是編劇來的，不過他很想做導演，可是沒有人給他投資，所以他拍了幾個小成本的電影，之後拿了一個最佳導演新人獎，他開心得不得了，他上臺說謝謝的時候，說「我要謝謝我自己。」他說一個人在影圈混了那麼多年，還要保持心靈上的潔白，然後就去拍了很多好電影不隨波逐流，我很理解他的心情。他都拍小成本的戲，是一個很值得佩服的人，一個胸懷大志、值得學習的人。
觀眾：
杜老師您好，這個電影我看了非常感動。因為我是第一次看這個電影，我想問一下這個片名，《虎度門》（的意思），我不是很理解。看過電影後有兩點體會，第一是冷劍心得知她兒子的身世，她忘記自己要演什麼戲，但到臺上又演的很精彩，她演的那出戲是「沉香救母」。我想「門」是指演戲的門帘；第二就是小生喜歡她，她說她不想出虎度門，是說她不想越界出戲嗎？是不是還有別的深意？
杜國威：
我覺得你自己做了很好的回答。虎度門就是一跨出去，你就是角色，不是自己了。你演別人的故事，交出自己的心。可是她那個時候已經知道她的親生兒子在那裡了，她感動得不得了，這個是要流淚了，但是臺詞一定要讓你們笑。
另外一個小門帘，在那裡，你總不能逼他說一句我愛你，其實他們兜來兜去都是講一句我愛你。睡在你身邊的人，不一定是你最愛的人，同意嗎？所以他說我一出虎度門我說什麼你都以為是角色的臺詞，明白嗎？
觀眾：
我今天第一次看這個電影，看了蕭芳芳女士第二部電影，一邊哭一邊笑，最後她站在舞臺上流淚了，我跟她一起流淚。我小時候通過長輩了解粵曲，當時新馬泰粵曲沒有傳承人，如今年輕人通過30年前魅力絲毫沒有減退的電影去了解。您怎麼看待這個粵劇的傳承呢？
杜國威：
你們都是很幸福的，在廣州都有廣東大戲，已經是新的一代的。你們沒有看過，不能說沒有廣東大戲了，他們都改良了。你們不妨去廣州看看廣東大戲，你們就知道什麼是大戲了。
深圳為什麼沒有？因為深圳是大都會，大家都來自五湖四海。所以大戲是有的，不是沒有。新馬泰就不是這樣，因為他們是一個個不同國家，他們不可能像川劇那樣培養的，但是香港跟內地都有的，現在很多晚會在中央電視臺都有一段時間的節目是唱廣東大戲的，你留意一下，今年都有的。
主持人：
時間差不多了，最後我要幫杜老師打個廣告，杜老師剛剛說自己已經70多歲了，已經不寫了。其實人家早就開始迎接人生另外一個大事。杜老師現在又拾畫筆，明年春天3月份在香港會開畫展，大家到時候都去捧場。
香港影展·深圳站《虎度門》映後大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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