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君,是龍應臺的的媽媽,被診斷出患有認知症(臺灣稱失智症)已近20年。
2014年12月1日,時任臺灣「文化部部長」的龍應臺宣布辭職,辭職原因之一是「陪伴母親走完最後一裡路」。
龍應臺說: 「她不知道我是誰,但是當我坐在她身邊、握她的手的時候,她至少會感受到我對她的溫暖。」
這是她現在的生活——在歷經三十幾年的精彩人生後,65歲的她回到屏東鄉下,每天陪著失智的高齡母親看日出日落。就算一句簡單的對白「幫你熱一杯牛奶,好嗎?」就足夠讓龍應臺覺得踏實與幸福。
龍應臺在《天長地久--給美君的信》一書中寫道:
「不再是匆匆來,匆匆一瞥,匆匆走;不再是虛晃一招的「媽你好嗎」然後就坐到一旁低頭看手機;不再是一個月打一兩次淺淺的照面;真正兩腳著地,留在你身旁,我才認識了九十三歲的你,失智的你。
我無法讓你重生力氣走路,無法讓你突然開口跟我說話,無法判知當我說「我很愛你媽媽」時你是否聽懂,但是我發現有很多事情可以做,而且只有留在你身旁時才做得到。」
「此生唯一能給的,只有陪伴。而且,就在當下,因為,人走,茶涼,緣滅,生命從不等候。」
△龍應臺與母親應美君
今天母親節,為大家分享龍應臺人的文章,
順祝天下所有的母親,節日快樂!
文 | 龍應臺
我每天打一通電話,不管在世界上哪個角落。電話接通,第一句話一定是:「我──是你的女兒。」如果是越洋長途,講完我就等,等那六個字穿越渺渺大氣層進入她的耳朵,那需要一點時間。然後她說,「雨兒?我只有一個雨兒。」
「對,那就是我。」
「喔,雨兒你在哪裡?」
「我在香港。」
「你怎麼都不來看我,你什麼時候來看我?」
「我昨天才去看你,今早剛離開你。」
再過一個禮拜。
「你是哪一位?」
「我是你的女兒。」
「雨兒?我只有一個雨兒啊。你現在在哪裡?」
「我在香港。」
「你怎麼都不來看我,你什麼時候來看我?」……
到潮洲看她時,習慣獨睡的我就陪她睡。像帶孩子一樣把被子裹好她身體,放周璇的《天涯歌女》,把燈關掉,只留下洗手間的小燈,然後在她身邊躺下。等她睡著,我再起來工作。
天微微亮,她輕輕走到我身邊,沒聲沒息地坐下來。年老的女人都會這樣嗎?身子愈來愈瘦,腳步愈來愈輕,聲音愈來愈弱,神情愈來愈退縮,也就是說,人逐漸逐漸退為影子。年老的女人,都會這樣嗎?
我一邊寫,一邊說,「幹嘛那麼早起?給你弄杯熱牛奶好嗎?」
她不說話,無聲地覷了我好一陣子,然後輕輕說,「你好像我的雨兒。」
我抬起頭,摸摸她灰白色稀疏的頭髮,說:「媽,千真萬確,我就是您的女兒。」
她極驚奇地看著我,大大地驚訝,大大地開心:「就是說嘛,我看了你半天,覺得好像,沒想到真的是你。說起來古怪,昨天晚上有個人躺在我床上,態度很友善,她也說她是我的雨兒,實在太奇怪了。」
「昨晚那個人就是我啊。」我把冰牛奶倒進玻璃杯中,然後把杯子放進微波爐。遠處隱隱傳來公雞的啼聲。
「那你又是從哪裡來的呢?」她一臉困惑。
「我從臺北來看你。」
「你怎麼會從臺北來呢?」她努力地想把事情弄清楚,接過熱牛奶,繼續探詢,「如果你是我的雨兒,你怎麼會不在我身邊呢?你是不是我養大的?是什麼人把你養大的呢?」
我坐下來,把她瘦弱的手捧在我掌心裡,看著她。她的眼睛還是很亮,那樣亮,在淺淺的晨光中,我竟分不清那究竟是她年輕時的鋒芒餘光,還是一層盈盈的淚光。於是我從頭說起:「你有五個兒女,一個留在大陸,四個在臺灣長大。你不但親自把每一個都養大,而且四個裡頭三個是博士,沒博士的那個很會賺錢。他們全是你一手栽培的。」
眼裡滿是驚奇,她說:「這麼好?那……你是做什麼工作的?今年幾歲?結婚了沒有?」
我們從盤古開天談起,談著談著,天,一點一點亮起,陽光就從大武山那邊照了進來。
有時候,我讓女傭帶著她到陽明山來找我。我就把時間整個調慢,帶她「臺北一日遊」。第一站,洗溫泉。泡在熱氣繚繞的湯裡,她好奇地瞪著滿堂裸身的女人目不轉睛,然後開始品頭論足。我快動作抓住她的手,才能阻止她伸手去指著一個女人,大聲笑著說:「哈,不好意思啊,那個女人好──肥喔。」
第二站,搭公車,紅五號,從白雲山莊上車。一路上櫻花照眼,她靜靜看著窗外流蕩過去的風景,窗玻璃映出她自己的顏容,和窗外的粉色櫻花明滅掩映;她的眼神迷離,時空飄忽。
到了士林站。我說:「媽,這是你生平第一次搭捷運,坐在這裡,給你拍一張照片。」
她嫻靜地坐下,兩手放在膝上。剛好後面有一叢濃綠的樹,旁邊坐著一個孤單的老人。
「你的雨兒要看見你笑,媽媽。」
她看著我,微笑了。我這才注意到,她穿著黑衣白領,像一個中學的女生。
一代一代之間,儘是恩情。
恩情難以回報,天長地久,
唯有庭樹萋萋,思之綿綿。
《天長地久》
作者:龍應臺
這個世界,沒有任何天長地久。
你必須把片刻當做天長地久,才是唯一的天長地久。
一部三代共讀的生命讀本,獻給每一個跟時間賽跑的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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