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有一個很大的顧慮,儘管我有那麼多不良嗜好,寫毛筆字,搞篆刻,養蟲子,做木工,玩核桃,玩葫蘆……做這些雜七雜八的玩意兒,我只需要對自己負責。假如有一天,蟲子給凍死了,葫蘆被摔壞了,出了這些事情,肯定比在節目現場穿反了褲子更讓人揪心。
在長沙附近一個叫靖港的小鎮,主持人汪涵,和那裡的老人和孩童,一起度過了很多個悠長的白晝。
由於他們的啟發,他找到了一些和時間交談的奧秘。
他挽起袖管做木工,拈起畫筆畫油紙傘,嘗試自己做墨塊、做香餅,把自己過成了一個手工藝人。
他還知道,在哪裡散步,才能踩到鬆軟的褐土;聽到哪一種鳥叫,就知道夏天其實已經過去了。而看到那些淡藍的野菊,他總是小心翼翼地抬起腳,它們從不需要任何的移植,就開得茂盛自在。
一個娛樂圈人,有這樣的文筆,實在驚豔。
讀汪涵的《有味》時,我時常懷疑自己讀的是汪曾祺,同樣的「日常生活審美化」的筆觸,幽靜深邃;
同樣的愛寫躺在陽光下靜默無言的老物件兒,有滋有味的生活瑣細,卻常有神來之筆。
甚至在氣質上,我覺得汪涵也會越長越像汪曾祺。
汪曾祺寫高郵的鹹鴨蛋,汪涵寫靖港的豆腐乾;
汪曾祺寫鬧市閒民、吳大和尚,汪涵寫制琴的樸雲子,做豆腐乾的老李,做木匠的於爹;
汪曾祺寫果蔬秋濃人間草木,汪涵寫木盆、豆腐乾、古琴、墨條……
同樣是人和物的關係,既可以斷舍離,也可以相守依。
通過物件,我們建立和他人的關係,和世界的關係。
讓汪涵感悟的物件和人物,在他的腦海裡像野菊花一樣生長,所以有了這本《有味》。
他在深夜寫作,寫至昏昏睡去,常常夢見童年,夢見母親的雞毛撣子。
尋常的小物件,緩慢的文字,微觀的生活,汪涵將這些不可言說的體會,做成一個相對完整的故事,一個沒有流俗的感悟,和一個不算模糊的答案。
因為在靖港置辦下院子,汪涵對靖港相當熟悉,那些年久的手工作坊,哪家做秤,誰是木匠,哪裡有傳統香乾,他都曉得。
他被手工藝人深深吸引,認為「手工的東西吸引我的是它身上的時間。真正的奢侈在於等待,一把椅子、一個木桶,需要你慢慢地把精神注入其中,背後則是你對這個行業幾十年的愛。我們不行,就靠耍耍嘴皮子,沒些真功夫,挺沒勁的。」
所以,他的心願是,如果有兩條命,一定拿一條做一個快樂的木匠。
在汪涵看來,當木匠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
因為看到過木匠於爹在灑滿陽光的木匠鋪睡得很舒服,汪涵甚至有點嫉妒起來,「我擠不進於爹的時間,他的時間只屬於他自己,不屬於我」。
為了實現當木匠的心願,汪涵認了於爹當師傅,做主持啦,接受訪問啦,這些統統靠邊站,誰也打攪不了一個木匠的幸福。
而在靖港,還有好多這樣神秘的窗戶,裡面藏著神秘的人物。
很多本分小心的手藝人,端坐於時光之中,只要樹陰和陽光還在,沒有理由停下手裡的事情。
而躲進靖港,並非沒有原因。
2007年因為工作強度太大,汪涵生了一次病,那時候就想停下來好好休息。
三十六歲時,他決定停下來四年,寫字、讀書、練古琴、遊山玩水,於是找到了這片紅塵俗世中的小小寧靜,做了一個煙火神仙,享受冷暖之間的苦樂。
正如汪曾祺所說:
愛,是一件非專業的事情,不是本事,不是能力,是花木那樣的生長,有一份對光陰和季節的鐘情和執著。一定要,愛著點什麼,它讓我們變得堅韌,寬容,充盈。業餘的,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