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欠條
每次來到這個舊書市場，我都感到非常心痛。
這裡的情形與古玩市場的假冒偽劣、贗品充斥相反。堆放的許多書籍，其印刷精美和裝幀精緻都遠遠超過擺放在新華書店或者圖書館書架上的書籍。不用說你也清楚，因為這裡絕大部分書籍當初都是喜愛它的人用自己的執著和心血從各地書店甚至包括外國的書市購買的。這裡盡都是名著，除了世界名著，最多的要數四大名著。幾十攤子書中少說也有幾十個版本的《紅樓夢》西遊記》《三國演義》和《水滸傳》。清代文學家袁枚在《黃生借書說》中有句「其他祖父積，子孫棄者無論焉」說的大概就是這種人事。這些被人遺棄的名著就像沒娘的孩子一樣，灰頭土臉地躺在那兒讓人認領。只要誰大方地給點打發錢，它們就歸誰。我就想如果我有錢了，就把這裡的名著買完，好讓它們不再受人丟來扔去地凌辱。這個愚昧的想法最終也只能以苦笑了之，我恨自己囊中羞澀不能買盡這些名著。我能做的，就是從中挑選一些自己需要的書籍。
一日上午，我在舊書市場選了一摞書籍，其中有本英漢對照的《簡·愛》。《簡·愛》是英國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創作的長篇小說，一部具有自傳色彩的作品。作品講述一位從小變成孤兒的英國女子在各種磨難中不斷追求自由與尊嚴，堅持自我，最終獲得幸福的故事。小說引人入勝地展示了男女主人公曲折起伏的愛情經歷，歌頌了擺脫一切舊習俗和偏見，成功塑造了一個敢於反抗，敢於爭取自由和平等地位的婦女形象。《簡·愛》是我年輕時就非常喜愛的一部外國名著。簡·愛是我喜歡的外國女人之一，不瞞你說，我曾經把自己想像成羅切斯特，夢想著我們男女恩愛，一起在桑菲爾德莊園裡過著幸福的生活。雖然我的書架上有這本書，但這種英漢對印的《簡·愛》，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我於是花5元錢把它買下了。
回到家，我把所有從書市買回來的書用毛刷一頁一頁地刷，用抹布一遍一遍地擦。當我打開《簡·愛》時，我被書中一張夾帶的欠條驚呆了。
欠條：茲有吳先生欠白女士人民幣30萬元整。欠款人：吳仁信，05年5月5日。
30萬元可不是一個小數字啊，我的眼前立刻便出現了一沓沓碼在一起的紫紅色百元大鈔和一個急得滿頭大汗的中年婦女。不行，我得找到這個白女士，把欠條還給她。我即刻回到了舊書市場，舊書販子是一位中年婦女，肉嘟嘟的圓臉永遠是喜乎乎的。看到我，笑著問：「還選嗎？來，給你個板凳，坐這兒！」但當她看見我手裡拿著剛剛買走的《簡·愛》時，連忙搖著手說，「不退，不退，只有幾元錢的書，這兒的規矩是賣出去一概不退！」
我說：「老闆，你搞錯了，我不是來退書的。我是來跟你了解一個情況！」我說著湊到她跟前，打開書本，讓她看黑字寫在白紙上的欠條。舊書販子一臉茫然地問我：「這個怎麼啦？」
我說：「這是別人的一張欠條，找不到欠條的人現在要急死了！」
聽我這麼一說，老闆淡漠地說：「書中夾帶各種條條的多了，有發票、有飛機票、還有結婚證呢！」
我問：「那怎麼辦呢？」
老闆笑著說：「扔了唄！」
我急忙說：「不能，這個欠條萬萬不能扔！這可是30萬元啊！」
老闆顯得非常難為地說：「你不知道，這些書是我們走街串巷、跑遍城區和十幾個縣市收來的，誰現在能知道這本書在哪兒收的？」
我說：「丟欠條的人她一定要找的，說不定哪一天就找到你這兒來了！」
老闆說：「要不，你給我留個電話，萬一如果有人找到我這兒，我打電話通知你！」
她這樣一說，我覺得也只有這樣了。我把自己的電話留給了她，並順便要了她的電話。此後每天都要給她打一個電話，有時一天甚至打幾個，直到打得她不再接我的電話。一有空，我就把這本《簡·愛》翻來覆去地研究，企圖從中找出一點有關書主人的信息。一天，當我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又有了新的發現：一根很像女人頭髮的青絲。我問一位在公安局工作老同學，像這種情況能不能立案。我想他們總會有辦法的。比如：鑑定筆跡，從頭髮中提取DNA，還可以從書中找出主人的手印。老同學告訴我，有兩種情況可以，一是有人拿著這張欠條說別人賴他的帳，二是如果這張欠條是在屍體上發現的，就可以或者必須立案。其它情況，就沒辦法了。
我能做的似乎只能這樣了，我實在沒招了。我便把夾著欠條的《簡·愛》放到了桌上，把這件事慢慢丟在了一邊。
一日，我的一位年輕同事小吳，來找我辦事。她看見我桌上的《簡·愛》，笑著問我：「叔叔，你也喜歡看《簡·愛》嗎？」
我正在給她開證明，就沒有抬頭，只應答了一聲她：「嗯！」
「和我爸一樣！」她說。
她在等我寫證明的時候，順手拿起了我放在桌上的《簡·愛》，隨便地翻著。正當我把寫好並蓋了印章的證明要交給她的時候，她突然「呀！」地一聲，向後退了三、四步。
我急問：「怎麼啦？」
她說：「這是我爸的書！」
我也吃了一驚：「咹，你怎麼知道是你爸的書？」
小吳說：「叔叔，你看，這是我爸給我媽寫的欠條！」
我被她的話也弄傻了。就給她倒了一杯水，刨根究底問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小吳說：「我爸媽活著的時候，兩個人親密恩愛。爸爸最大的喜好就是愛書，我們那時的住房小，屋子裡到處堆放著他的書，書桌上、床頭上、床底下、甚至沙發底的空間都被他的書佔領了。但我媽從來沒怨怪過他，而且我爸每次買回來書，都是給她手裡一交，她便找一個地方放著。我媽對我說，『你爸一輩子啥都沒治辦，就給你攢了些書。』我爸是個喜歡開玩笑的人，聽了我媽的這句話就說，『唉，咋能說啥都沒治辦呢？你不是還有30萬元存款嘛！』我媽苦笑著說，『我連3元錢的積蓄都沒有，哪兒還有30萬存款？』我爸說，『老婆子，我這就給你去拿！』說罷，他就讓正爬在桌前寫作業的我讓一讓。他一筆一划認真地給我媽寫了一張欠條，讓我媽保管。我媽接過欠條，端詳了一會兒，然後微笑著把它夾進了書中。我那時還上中學，爸爸給媽媽寫欠條時我就站在他跟前。當時我就笑著對媽媽說，爸爸就喜歡給人打這種空頭支票。我爸還一本正經地對我媽說，『老婆子，你可保管好了，我欠你的，將來一定給你還上！』」
小吳說到這兒，眼圈已經紅了。她繼續說：「我大學畢業後，為了照顧年齡已大的父母，回到了本市工作。我愛人是做汽車配件生意的，錢爭了不少，我們的生活也比原來好過多了。但兩個老人卻沒享到幾年福，前年我爸去世了，半年前我媽也病故了。兩個月前，我們清理老房子，準備把它租出去，我愛人說，爸攢的這些書都過時了，留著也沒啥用處，佔地方的很。我就讓收破爛的把它全拉走了。叔叔，哎——，真沒想到這本書現在到了您手裡！叔叔，太感謝您了！」
看著小吳心愛地把書抱在懷裡離開我的辦公室，我的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要說什麼。
原載《精短小說》（2018年第8期）後選載《中國傳奇文學》
作者簡介 小河水，原名董懷祿；新浪博客和微博暱稱，長安亦君；微信 和QQ暱稱，細水長流。原中學高級教師，現已退休。十堰市首屆十大名師，中國中學骨幹教師。中國新文學學會、中華精短文學學會、作協十堰分會會員，原十堰市語言文學學會常務副秘書長，鄉土文學作家，精短小說籤約作家，《西部文學》副主編。作品見諸多種報刊雜誌和網站，多次榮獲文學大獎。出版有個人專集《懷念與憂思》《黃土魂》《董懷祿短篇小說選》《家在牛角塬》，長篇小說《我是啷嘀當》（上卷）《好好活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