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廣深!打工人無論怎麼拼命都留不下,離開時你是愛還是恨?

2020-12-25 草民觀點

在閒魚二手交易平臺上輸入「離開北京」,點開電子櫥窗裡的舊物,就能穿越到許多租客的北漂歲月:大到SUV越野車、未滿租期的次臥,小到綠植、水杯、雨傘;只要四五十塊錢,就可以買到一個電燉鍋,附帶紫砂鍋和兩個燉盅,也可以添置一個單人沙發矮凳或者五層收納櫥;性價比最高的可能是一個30塊的黑色格蘭仕烤箱,那是賣家離京前出售的最後一樣商品,「不想便宜房東」。

一隻玳瑁田園貓的主人即將離京,實用物件清倉完畢,貓咪和100塊出頭的金黃色吉他仍在等待交易。一盆今年剛開過花的仙人球養了十多年,主人離開上海前,因為太重不好拿,100塊託付給朋友賣掉。一個離開廣州的男生希望把倉鼠轉賣給「有緣人」,19塊,灰色小耗子還在櫥窗裡沒人買,35塊的舊麻將先賣了出去。

無論買時多精心挑選,飼養時多用心培育,離開時「交易成功、儘快」才最重要。一隻英短藍白的主人要回成都,只有兩天時間搬走,新公司臨時培訓不能請假,四五年的雜物一時堆滿合租的次臥,貓最難帶走,發在了閒魚上,「不是為了賣錢,著急走想給毛孩子找個靠譜的家!」 一天改了三次價格仍無人問津,主人無奈下架,打算先找個朋友家寄養,再研究怎麼讓貓南下;長租公寓忽然爆雷,一個山東女孩來不及掛閒魚,行李一夜間塞進大包小袋,剩下的全甩給了鄰居奶奶;衛生棉條也被掛出來,有人評論「離開北京棉條也不要了?」

某種意義上,二手交易抹掉了他們留在一座城市的最後印記。用一段人生苦心經營屬於自己的小窩後,他們在2020這個動蕩之年,決定徹底割捨掉奮鬥過的北上廣。曾經生活的具象與殘片都成了嚴實的大小箱子和二手商品——票已訂好,東西清空房子退租,再回這裡,俱為客途。

一個女孩離京時打包的舊物。

請收養

白玉是廈門人,今年33歲,個子不高,南方溼潤氣候溫養出的白皙面孔,戴副黑框眼鏡,善於計算價值。兩個多月前國慶,他的印表機出現在閒魚櫥窗裡,售價三百塊,離京日子逼近,降了一百,仍沒人買。那是他最好的工作夥伴,七年前來北京時買的,他稱之為效率先鋒——「關鍵著急的時候,在北京四處找列印店麻煩還巨貴。」

臨行前,他怕中途寄壞又不想賣掉,推薦給在北京的朋友:「不怎麼需要組裝,半分鐘就能換好硒鼓,還有個沒拆封的硒鼓和兩包紙一併送了。」 可朋友嫌麻煩,還是掛上了閒魚。

這臺黑色惠普跟著白玉在北京搬了六次家,橫跨海澱、昌平、東城、朝陽四個區,最遠兩處相隔40多公裡,最豪華的是三層帶地下室的聯排別墅,最舒心的是南北通透的兩居室,最終騰挪到海澱月泉路的老小區。

白玉的黑色惠普印表機。

那是他租過最破的房子:三樓一居室沒電梯,去年四月,白玉一進屋,到處是前租客留下的汙漬,最受不了沙發,粉色碎花老土還有油痕,摺疊處也被弄壞。他決心修整一番,讓房東封了廚房,扔了舊爐灶,又在閒魚相中一個三連坐灰白色整體沙發,只要50塊,上門自提。白玉和貨拉拉師傅一起扛上樓,坐下去十分綿軟,再鋪上自帶的灰白地毯,牆上掛塊布裝飾,客廳有了模樣。隨他來北京奮鬥的黑色「青蛙包」一放下,白玉才覺得這是「自己的住處」。

臨走時,他想留給下任租客一個完整的客廳,沙發和一應裝飾都留了下來,希望「別人能看到這個沙發決定租這裡」。

許多在一線城市奮鬥打拼的租客走得比白玉倉促。住在魏公村的一個男生離京前賣掉了沙發,橘黃色布藝四座L型,還畫了專業的平面設計圖,標明尺寸大小,價格只有1分錢,「爽快地送個凳子,僅限自提!」

26歲的福建男孩賣了宜家的桌子,25塊,這最後一樁交易讓他感受到了「北京的神奇」:買家看著五六十歲,穿身深藍色運動裝,一腳油門從三裡屯趕來望京,還開了輛寶馬SUV。北京大叔的操作讓男孩不能理解:「25塊的東西,還不夠油錢,回去還給我特意寫了25字的評論——今天交易讓我很開心,溝通融洽,交易環節連貫……——大概人家是來體驗生活的吧。」

也有些賣家嫌麻煩,只挑能賣上價的幾件。楊樺在豆瓣賣的是一臺佳能60D,他今年27歲,大學在東北老家一所二本讀中文系,相機是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上學時就跟著他掃街。五年前畢業來北京,相機也是最貴重的行李之一,裡面曾有張剛來北京時和哥們的合影,那是楊樺第一次去後海,為了民謠去「朝聖」。舞臺上,一個聲線沙啞的姑娘彈吉他唱情歌,看上去叛逆又自由,楊樺被這樣的北京迷住了。

但往後幾年,相機的使用頻率迅速降低。「打工人的生活你懂的。」 楊樺自嘲道,60D只在同學來時拍過幾張合影,之後就變成角落塑料箱裡一塊精心收好的黑疙瘩,如果不是要走了,可能都想不起來。

承載過主人生活記憶的物品,很多成了最後離開時的阻礙,難捨又難安置。溫州女孩張晴賣的是一人高左右的穿衣鏡,在淘寶辛苦挑選,買了還不到一年,「女孩子怎麼能沒有穿衣鏡呢!」 但離京時,郵寄性價比太低,張晴選擇20塊賣掉。買家是兩個年輕男生,今年4月初,因為疫情,他們只能到小區門口等。張晴戴著口罩,一個人扛鏡子下樓,天下起了小雨,「雖然它把我照的有點矮胖,但我還是很喜歡它。希望這兩個男生能好好愛惜。」

讓張晴更放心不下的是盆綠籮。她讀本科時就養在寢室裡,中途一度有些「萎靡」,堅持澆水後,竟然又活了過來。單論價格,一盆普通綠籮幾乎沒有買家費心上門自提;張晴本來想讓北京的親戚帶走,但對方事忙抽不開身。思來想去,她決定託付給小區裡的鄰居。

小區平日遛彎兒的老人很多,張晴覺得「他們會好好養著」。4月26日早上,天氣晴好,去機場前,她把綠籮放在單元門口水泥臺階上,枝葉在初春翠意盎然,白色花盆上,張晴用黑色籤字筆寫上:請收養。後面畫了個小太陽。

「希望有個好心人能替我照顧你。」 張晴向它與北京告別。

張晴留在北京的綠籮。

窗內,窗外

「房是租的,但生活不是」,可以精準描述白玉的北漂歲月。前半段時光,他意氣風發,深夜開著公司的越野車在環路上遊蕩。起初住在亞運賓館附近的公寓樓,窗外就是「鳥巢」;一年後搬到未來廣場對面,臥室對著北四環主路,夜晚時有車流,白玉聽著,覺得自己「像北四環上的一輛車」;他也住過城裡東花市的老小區,夏日窗外荷葉田田,北京在一方碧池裡慢了下來。

但北京並不是他最初的選擇。2006年中國政法大學畢業後,白玉從北京回到廈門老家,順利考上公務員,日子平靜如浸泡乾花殘留的廢水,偶爾的漣漪是官場飯局上的察言觀色與情商周旋,秘訣是「少說話、謹慎再謹慎」,肚子也慢慢凸起。一年多後,白玉想清楚了:今後的十年、二十年,日子不過是一天天複製粘貼,一次次整理好的表格和會議紀要,一場又一場的酒桌聲色。

他決定放棄許多人「削尖腦袋擠進去」的公務員。2013年8月,白玉背著個黑色「青蛙包」,只帶了幾件衣服,從廈門又回到北京,在一家朋友介紹的石油企業做行政經理。每搬到一個新住處,他都先拆下紗窗清洗一遍:「上一戶的煙火和慵懶不配享受『乍現』的北京。」

第四次搬家,2017年秋天,白玉租在昌平平西府,一間南北通透的北歐風兩居室。小區「像個空中花園」,從4層往上綠植和各色花兒環繞,他住的20層窗外,蟒山影綽相迎。清晨遠郊農民們來賣長條袋裝的鮮牛奶,白玉喜歡去「蹲他們」,還特意買了個乳色奶鍋,一天就從廚房的奶香裡徹底醒來。

大多數北漂的起點遠不如白玉。合租最糟心,女孩子受不了陌生男租客赤裸上身,在屋裡走來走去;愛乾淨的受不了室友的外賣垃圾,疫情回來後竟然還在。而27歲的楊樺對租房的奢求只是「臥室要有窗」,但直到離開北京也沒能實現。

剛來時,他和大學同系的哥們加兩個陌生租客合租,南五環內,每月1100塊押一付一,是客廳隔出來的一小間,只夠放張鐵絲單人床、一個摺疊簡易布面衣櫃。他也曾看過公司附近的房子,便宜的大多是沒電梯的老小區,有窗的次臥得要一多半工資。最接近心理預期的一次,他換到百子灣的娛樂公司做宣發場務,附近有套十幾平小公寓開間,近兩千塊,床邊就有明亮的窗戶——不久後,父親為他在老家買了一套小複式,每月2000多貸款得楊樺自己還,於是他放棄了那扇窗。

所幸房子之外的北京能彌補他的窘迫。

故宮和美術館的展覽、電競比賽的現場、後海邊上的小酒館,各處定位常出現在楊樺的朋友圈,比起還沒通地鐵的老家,首都精彩又便利,讓他著迷。有同學來旅遊,楊樺帶他們去三裡屯附近吃港式餐廳,同學抱怨「你們北京太大了」,他熟悉地介紹起地鐵線路:「習慣就好了。」

但他從沒邀請同事同學來過出租屋,只拿窗外的繁華和朋友分享,並說服自己向室內的昏暗、簡陋的物件妥協;不止楊樺一個人喜歡拍臥室窗外廣闊的視野,他們保持默契:合租的小空間「永遠不會發朋友圈」。

滬漂李聰最初的房租預算在每月一千塊以內,2014年剛畢業時,他從老家合肥一心奔著上海,剛租房那陣,他曾住過上海本地的朋友家周轉,虹口一套近90平的兩居室,兩個男生窩在寬敞客廳的大沙發上,面前是遊戲機和零食燒烤,「簡直是神仙房子。」 李聰手裡握著朋友的鑰匙,夢想「什麼時候自己能有250萬買」,等今年離開上海時,這套房已經漲到了600萬。第一次租房,李聰睡在一個小陽臺,大概三四平方,整間房睡了七八個人,逼仄壓抑,有時為了不回去就在網吧通宵打遊戲,第二天直接去上班。

陽臺方寸之地外的上海是他金色的夢。摩天大樓連成片,巨大的落地玻璃閃著光,東方明珠近在眼前,李聰感覺「站在了長三角中心」,當時立下豪言壯語要「吃遍南京西路」。剛來時,他背一個5D2相機掃街,街頭精緻時髦的上海姑娘,燈火輝映的外灘都在鏡頭裡,「上海灘的未來是我們的!」 他在一家網際網路公司做運營,每天在浦東浦西間往返穿梭,李聰總結,能留這裡打拼的年輕人的標籤是Passion(激情)和Power(能量),他早上7點出門,晚上10點多才下班,有時加班到半夜;他也很少休假,經常周末出差後又接上工作日。

在李聰眼裡,魔都的生活從夜晚才真正開始。那是只屬於他的私人時間,每次走進全家便利店,歡迎音樂開始溫柔催眠——李聰捎上瓶牛奶,在樓下的小燒烤攤點幾個肉串和饅頭片,和異地戀的女友視頻夜宵:「今晚的串兒又大又圓。」 他和大約2500萬人的上海一起在夜色中喘息。

李聰四年前終於租到有廚房的房子,添置餐具廚具開始做飯。

兩千個秘密

離開上海前,李聰賣掉了一款發燒友級別的耳機,買時正沉迷「聽最好品質的音樂」。他經常周末出差,平日往返公司和租處兩點一線,耳機是給自己奔疲後的獎勵,花了5000多塊,是初到上海四五個月的房租。但熱乎勁過去,耳機一直在雜物裡吃灰,走時半價賣了。

決意離開的賣家們都為生活精心打算過,二手商品堆裡還能淘到提升生活品質的洗碗機、「續命」的電暖器、一起漂泊的電動車,養生的過膝高深泡腳蒸桶……但盲盒手辦往往能逃過主人的捨棄。在北京石榴莊租房的張晴抽過一個Molly,「買來給玩偶作伴。」 她從上大學開始在北京七年多,鍾愛飄窗,鋪一條白色小毯,一張小桌子,疫情時整日躲在上面看電影看書,這套「裝備」後來平移到上海的一間合租房裡,繼續陪她在大城市打拼。

已經在上海拼了六年多的李聰也帶走了所有二次元手辦,全是他愛的動漫和遊戲周邊,有的「都包漿了」,那裡曾躲著一個離家貪玩的大男孩。他最後租的是間毛坯,兩年前在遠郊租的70平左右一居室,是在上海奮鬥四年多的體面。它最特別,因為「沒有別人生活過的痕跡」,「在房子裡打下第一顆釘,有半個家的感覺。」 李聰把它裝成工業風,添置了桌椅廚具,偶爾叫朋友到家裡吃飯。他也想過付首付,當時總價大概350萬,但房子手續不全,李聰一直猶豫,直到女友研究生畢業回老家,工作穩定下來,開始頻繁催他回去。

「什麼時候回來?」

「沒有契機……工作也不合適。」

類似對話經常成為異地戀爭吵的導火索,長久拉扯下來,做夢的少年陷入疲憊。

關於歸期,李聰曾對女友食言了很多次,之前對方在另一座城市讀研時,他就爭取每月飛過去一次,「就是硬聊,彼此生活根本沒什麼交集。」 兩三年前,李聰在老家合肥交了婚房首付,但女友仍不放心,「上面又沒我的名字。」 這些最終成了催他離開上海的計時器,今年疫情之後,他終於說服自己:30歲的目標就是成家立業。

李聰離開上海前在南京東路最後一次掃街。

而對33歲的白玉來說,留京完成工作容易,想創業卻十分艱難。在石油企業做項目,除了勘探、地質考察等專業知識,要重新學習的還有商務應酬:以前在老家體制內,別人向他敬酒十分尊重;而在北京,飯桌主位和副陪都幾乎輪不到這個剛入行的晚輩,他要起身按順序「打圈」敬酒,最先學的是如何區分「醬香型、清香型、濃香型」,能辦成事的人就是「令狐衝」——「拎著壺(分酒器)衝過去」,表現自己實在。

他認識一個砸了幾千萬的老闆,從創業到公司倒閉只有半年。「想入局的人太多了」,白玉說,每個人身份都似乎很神秘,攢飯局容易,但一辦事都在互相指望。

飯桌上,曾有朋友開玩笑說「哪怕嫁個二流子也要想盡辦法留在北京」,白玉儘量不讓自己陷入這種焦慮。「來的時候就想好不會留在北京」,他啟動了價值計算開關,「一千萬可能是一間小兩居學區房的起步價,如果想留下,一開始就要計算怎麼實現這個目標,但或許一生都無法實現。」

白玉也試過與這個城市熱切相融:他可以為了一頓炒肝或驢火奔赴鼓樓,吃遍各個駐京辦,也愛悅賓飯店「八九十年代的燒菜手法」,它們彌合改變了一個南方人的胃。他堅持每年去雍和宮和故宮,也常爬香山,迷戀秋日北京金黃的銀杏;他看過五月天和林肯公園的演唱會,也西裝革履參加過當時流行的創業路演。

但生活中病痛難免,白玉在北京第一次就診是2016年初,回家過年前,下午五點多肚子疼,想去社區服務站打針,但到那兒已經關門了。晚高峰再去醫院急診,掛號排隊都要一個人,他強忍到第二天坐飛機回廈門,母親趕緊介紹他去附近診所,還和醫生打了招呼,很快被診斷為急性腸胃炎。輸液時,白玉忽然感到故鄉熟人圈帶來的安全。

而在北漂青年楊樺眼裡,白玉已經是「成功人士」了,這些擁有精緻生活的人們會把自己從都市繁華裡猛然敲醒。有次在世貿天階附近辦活動,公司請了些「十八線」小藝人,他負責整理物料,忙到深夜,帶了兩瓶嘉賓沒開封的礦泉水回家。那是他從沒喝過的玻璃瓶包裝,順手一查,法國進口一瓶25塊。六箱水約等於他一個月房貸,楊樺感覺自己在「喝金水」,回家後瓶子也捨不得扔,插了兩束幹樹枝。

他是二本中文系畢業,「什麼都能幹,哪兒都不想要。」 最開始,楊樺在東三環一家小廣告公司做策劃,工資到手4000塊出頭,為了避開地鐵早高峰,他每天7點就起來,早餐最常吃烤冷麵和手抓餅,到公司前還來得及買杯咖啡。

去年夏天,加班到深夜沒地鐵,楊樺在公司附近和朋友吃完宵夜,趁著醉意酒熱,想走回大概10公裡外租住的小房間。三環輔路上,他穿著灰色短袖,越走越清醒——「公司新人很多是研究生,自己根本沒競爭資本,學歷是硬傷。」 他晃悠了兩三個小時,聽宋冬野的民謠,歌詞有句「兩千個秘密,沒人知道」。楊樺從沒和人提過生活辛苦和工作「橫向努力的無力」,這是個孤獨的秘密。

回小區時,保安大爺來開門,嘟囔著「這麼晚嘛去了?」 那是楊樺在北京第一次被人「像父親一樣問」。酒醒的代價是一場感冒,他沒請病假照常上班,但心裡已經決定,房子租期到了就辭職考研。

楊樺最後的房子租在南三環外,離火車站近,方便出差。倉儲改的臥室依舊沒窗,窗戶的位置被盲盒代替,他被同事桌上的小人兒吸引,原來「幾十塊就能給自己個驚喜」。楊樺常看新款,但只抽過兩個眼睛好看的,抽之前那種不確定感帶來的興奮,是「唯一在北京能給自己的期待」。

白玉的貼身玩偶是一個麥當勞海賊王手辦和路飛鬧鐘,時間久到忘了何時購買,但每搬到一處,它們都會出現在主人最常呆的區域。北京西站是白玉的燈塔,他經常出差,滿身疲憊出站換乘,然後奔向在北京住過的七個房子。他覺得,到了一個城市先要找酒店賓館,才算「做客」,「只要你下了飛機火車知道要去哪,就不算漂泊。」 海賊王手辦和鬧鐘就像定位坐標,白玉把它們擺在每個租處等自己回去。

不過,他始終不肯把老家廈門之外的任何一處住所叫家。「回房子」、「回住處」成了下意識、最堅硬的防禦外殼。飯局應酬無論喝多少,白玉給自己定了條規矩,必須回到住處才能醉。去年八月回廈門和發小喝酒,白玉在飯館就倒了,那是「多年來久違地放心喝醉」。

白玉的海賊王手辦。

新坐標

又是北京西站。

武漢開來的Z38次列車軟臥車廂裡,白玉到站了。今年國慶前,白玉最後一次回到北京的租處——十四年前,白玉也拎著個黑色行李箱,裝滿衣物用品和高中女友的信,從這裡下車。那是他第一次來北京,高考填志願時沒多想,只因「學校是中字頭的聽著牛X。」 大一新生白玉沒想到,未來會留給這個城市人生中最好的七年。

從想離開到真正搬走,白玉拉扯了近三年。2017年和同學承包工程,白玉一頭扎進湖北恩施的貧困縣,飯桌上的酒從茅臺換成了樸素的苞谷酒,縣城結構不複雜,席上各位很容易打聽清楚背景,也沒有掮客白吃白喝「畫餅吹牛」。項目做成後,白玉開始謀劃著離開北京的時機。去年他把工作重心挪到武漢,後來趕上疫情,拖到今年國慶,他才有時間回京搬家。

心愛的印表機始終沒賣出去,白玉為它買了保險運到武漢。海賊王手辦鬧鐘的包裹也比他先到,成為新城市的坐標,白玉擺在客廳辦公區,「一抬頭就能看見。」

他像感知北京那樣體貼武漢,在熱乾麵店拍一個小孩吃早餐:吃著吃著想睡覺,頭一頓一頓,醒過來接著吃,吃膩了就走神觀察來往的行人。「這種生活節奏在北京太難找到了。」 白玉說,在北京看不見「人」,大家五分鐘十分鐘吃完早飯就匆匆而行。奮鬥至而立之年,他已經不像當年放棄鐵飯碗北上時那樣敢於面對挑戰。北漂七年交換來的是穩定的事業和收入,白玉計算過,哪怕是武漢學區房自己也能負擔得起。

選擇面對現實的還有從上海回到合肥的李聰。剛回家時吃什麼他都覺得太鹹,夜晚能獨處的便利店和燒烤攤也消失了;有時他會想念上海的姑娘,「幾乎每個地鐵車廂,都能見到一個JK制服女孩,後來濃度增加到兩個」,而合肥地鐵很難見到。醫療資源也沒法比,之前爺爺在老家被告知無法救治,但去了上海順利做了手術。李聰還羨慕過上海地鐵裡一個彈吉他的帥哥,遊走一個車廂就能賺150塊,那是上海的魔力,「只要想留下就有無限的可能。」

但上海無時無刻都在博弈。常在外面跑的白玉曾在地鐵裡觀察過:兩個人對向迎面走,北京兩人會同時退一下,而上海一定會有一個人先退,另一人順利通行。李聰的上海朋友三四年前賭上身家,在直播行業創業,李聰覺得太冒險,後來趕上風口,朋友實現了財務自由。「我是攢老婆本那種踏實的。」 李聰知道自己骨子裡沒有那種賭性,父母都是小城市本分的雙職工,從小生長在穩定安逸裡,如今回去做教育培訓創業,更適合自己。他不後悔離開上海,就算在那裡買房也只是開始,後面還有負擔下一代教育等各種博弈,「不是上海留不下我,是我選擇離開它。」

上海是李聰醒了的夢,而北京是山東姑娘李寒「一直在做的夢」。去年畢業將近,她想去北京闖蕩,「哪怕見見世面再回來。」 但朋友和家人都不看好,覺得房租貴、生活成本高,李寒憋著勁兒,考上了北京通州區的公務員,跟父母顯擺,「過去就能住單位宿舍。」

執拗的李寒沒說出自己的擔心:草根出身,在北京沒有親戚朋友,對這個陌生的一線大都市就像「遊戲裡新手村沒裝備的小白」。她只是單純喜歡這裡的文化,在故宮,李寒近乎貪婪地看著那些玉器名畫、宮牆石雕,覺得這就是夢想中的城市,大氣壯觀、豐富包容。但她也知道,想買房留下來幾乎不可能,「只能靠結婚了吧?」 李寒開玩笑說,倔勁又再次上來,「誰說租房就不能在北京待一輩子呢?」

同樣選擇再搏一次的還有楊樺,他離開北京已經四個多月,在上海複習考研,寄宿在叔叔家的次臥,有了扇鋁合金的新窗。

南方冬日溼冷刺骨,沒暖氣,父親從東北寄了厚厚的羊毛氈毯子給他。楊樺從沒想過回老家,他討厭「過年出門吃飯總能碰到認識的同學老師」。11月中旬,莫奈傳世名作《日出·印象》在上海展出,主辦方為這幅1872年的名畫過148歲生日,楊樺去看展了,「你能想像《日出》在三線縣城過生日嗎?」 在北京時,他常去今日美術館,附近有家咖啡廳名字叫「路上」,一杯拿鐵就能在二層坐一下午。就算以後一直在路上,有精神食糧伴隨,才是楊樺認為「生活該有的樣子」。

離京時,他沒什麼重要行李,盲盒也在匆忙中丟失,但北京留下的印記還在。他已經習慣了兒化音,也像串胡同一樣穿過上海的弄堂,見到鴿子盤旋,偶爾還有在北京的錯覺。

楊樺今年秋初離開北京時的南站。

直到收拾完東西最後兩天,白玉才決定和北京好好告別。臨行前,他到鼓樓吃了次炒肝,特意坐公交車一路向北,想再看一次夜晚的北京。在車上,他回想住的每個房子,鳥巢、北四環主路、回龍觀的明澈天空、東花市的荷花、平西府的「空中花園」、西小口的盒馬生鮮和月泉路的沙發。換乘時,公交站大概20米外,一個穿風衣的中年男人喝醉了,白玉看過去,「怎麼沒人管他呢?」——他一直戒備應酬,就是擔心自己在他鄉酒醉後如此,他沒什麼北京朋友,和本地人的交集不過是「跟樓下小孩倒一腳球」。走的時候最初背來的黑色「青蛙包」忘了帶,「可能是命中注定,就讓它替我留下吧。」 白玉說。

搬到武漢快兩個月,白玉依然留著所有北京的租房合同,它們是在那裡「生活過的證據」。一切舊物早已歸置妥當,但時間越久回憶越湧,從模糊到明晰:北京有家朝鮮餐廳,能看到「八十年代的天然美」;奧森拍過的小彩虹、慕田峪長城的野草、潭柘寺和法華寺總是突然就跳出來。白玉越想越納悶:「來的第一天就知道會走,就是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失落。」

最後一次回程還是在北京西站,G555次列車,四個半小時就能到武漢漢口。隨行一個包兩個行李袋,一個黑行李箱,裝了易碎和貴重的舊物。車一開動,白玉戴上耳機,耳邊放的是最近新聽就愛上的《仙人指路》:

……

不帶走一粒塵土隨身後

三旬酒

有飄飄然自由

天亮後

(為保護個人隱私,文中人物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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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是否能夠和你終老,那麼投入地愛過彼此,流過那麼多的眼淚,我們都長大了。2 愛一個人,才可以原諒他;不愛了,也就談不上原諒,也談不上恨。3 讓女人念念不忘的是感情,讓男人念念不忘的是感覺。感情隨著時間沉澱,感覺隨著時間消失。4 我們做過的事,遇到的人,以及所有的喜怒悲歡,都會濃縮成一個很感傷的詞——過去。5 很多時候,真話都是隱藏在玩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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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有新人進來,她都會用沙啞的聲音大聲念出對方的名字,再喊出歡迎。而10月中旬的一天,無數陌生名字湧進來,英姐舉著兒子送的放大鏡,一隻眼皮鬆弛的大眼睛佔據了半個屏幕。而屏幕的另一邊,好奇的用戶們打量著屏幕裡的主播……直播新世界的大門,仿佛只向年輕人敞開。進入主流視野的主播們,大多年輕、妝容精緻、穿著入時。而鏡頭前的英姐50歲,臉上布滿皺紋,從不化妝,一頭短髮凌亂著。
  • 清北本科留京僅2成,996無處不在,高才低就這個結怎麼打開?
    出人意料的是,本科生187人入職華為,總數比三家頭部網際網路大廠加起來都多,0人入職阿里;而本科生留京率僅為21.9%,廣東、上海成為新優選。 以清北畢業生為代表,一眾金字塔尖上的精英正在逃離北京。 「如果你愛他,就把他送到紐約,因為那裡是天堂。如果你恨他,就把他送到紐約,因為那裡是地獄。」
  • 韓爍:無論你怎麼推開,我還是最愛你
    這部在很多人看來有點無釐頭的劇,在炎炎夏日帶來了不少歡樂。一開始的時候看到這部劇的策劃是匪我思存的時候,我還一度覺得不會又是個悲劇吧,最後腹黑男主滅了女主的家。畢竟有前車李承鄞之鑑,但索性結局腦洞也很大,還是很吸引人的。
  • 《打工仔買房記》:你的努力不是為了迎合誰,都是為了你自己
    最近愛刷日劇,因為無論工作還是生活,逆境還是困境,日劇裡所展現出來的嚴苛與勵志,讓人即使在自己頹廢的像條蟲的時候,依然能感動的流下眼淚,為自己的怠惰慚愧不已
  • 真心深愛你的人,不捨得讓你「失望」
    -01-阿蓮對愛情的需求,最看重的是「安全感」,每次面對感情,她都恨不得拿個大喇叭衝對方喊話。每次她愛的男人信誓旦旦說一定會給他安全感,她都恨不得對著對方的耳朵大喊,你確定可以做到嗎?每一次男人都說,我聽到了,一定會放在心上的,結果卻總是裝聾作啞。
  • 我恨你的絕情,卻還是放不下你
    有時 我覺得自己很沒用明明你已經不愛了明明恨你的絕情卻還是放不下你1世上有一種人很長情,即使受了很大的傷害,還是會忍不住的想關心那個曾愛過也傷害過自己的人。小北還說:她選擇那樣的人,都是她活該的……3其實,不管小北說得多麼堅定,我還是很明顯的感覺到他內心對前女友的愛。他嘴上恨著她,心裡卻還關心著她;嘴上說她日後肯定會過得不好是活該,心裡卻默默的心疼。愛情是什麼?我們都說不清楚,只不過愛過了,真的就沒有那麼容易放下了。
  • 獨立自強、敢愛敢恨的星座女:愛就愛得轟轟烈烈,不愛就瀟灑離開
    白羊女也是絕對的性情中人,敢愛敢恨是她們的特徵,面對感情從不搖擺不定,而且從不喜歡被動。當遇到喜歡的人時,總是能夠直截了當地表達想法,愛上一個人時就會義無反顧、掏心掏肺地對他好;可是當這段感情出現裂縫,白羊女就會頭也不回地走開,絲毫不拖泥帶水,愛憎分明是白羊女生最為真實的寫照!
  • 房價都把人壓得都喘不過氣了,為什麼你我他還在往大城市湧?
    房價都把人壓得都喘不過氣了,為什麼你我他還在往大城市湧?但儘管房價高企,仍攔不住年輕人進入北上廣深的腳步。過去一年,深圳的房價上漲超過50%,同時人口數量比上年淨增59.98萬人。在均價5萬元/平方米的房價面前,深圳白領小嘉回家鄉發展的想法異常強烈。畢業時,因為喜歡深圳的環境,她選擇去深圳發展。
  • 想要離開你的人該不該留?拿得起放不下的人,都是怎麼自我折磨的
    想要離開你的人該不該留,整理私信的時候發現凡是包含救救我,我好著急,我該怎麼辦?這種言語中就能透露出來不安的詞,基本上都是一個情況,就是另外一方想要離開了,這種私信裡面有的一方和另一方說,你給我兩天冷靜的時間,我們先分開一段時間冷靜一下。
  • 愛過的人,真的恨不起來的.
    就算他對你再怎麼不好,你還是會選擇諒解他,就算他做了很多你不喜歡的事情,你還是會為了他一次又一次降低自己的底線,就算分開了,你也會大方祝他幸福。你愛他,愛他勝過愛自己,愛到忘記了自己。我第二天照常的去上班,下午回到家的時候桃子已經走了,房間裡她給我留了一個紙條。 「我也在想,是不是恨他我會舒服一點,但我雖然腦子裡都在想他的不對,心裡卻依舊恨不起來,畢竟他是我用了兩年時間去愛的人啊。」
  • 愛情誓言:最後才發現,有些人,無論怎樣也留不住
    面對一個不愛自己的人,一味的堅持是一種對自己的不負責任。自以為是的「深愛」往往是一個人的自私,另一個人的負擔,其他人看著的笑話。不要相信什麼,捨棄自己愛一個人的偉大。只有真正的愛著自己的時候、別人才會看到你可愛的地方。
  • 在北上廣的打工人就算混得再差也不回老家,看破這3點,你便懂了
    在北上廣的打工人就算混得再差也不回老家,看破這3點,你便懂了 現在的畢業生,大多數都不會選擇畢業後回到老家。而是更願意留在大城市漂泊。很多人說我們之所以接受高等教育的目的,是為了去幫助家鄉擺脫貧困,而並非是擺脫貧困的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