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在,我是特意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
—瑪格麗特·杜拉斯 《情人》
人人都渴望著擁有驚世的絕美容顏,渴望著被關注、渴望著被擁簇、渴望著世人或豔羨或讚嘆的目光,然而等到真正身處這些閃耀的光環之中,有時候反而卻是另一種悲情人生的開始。
四十年前,伯恩·安德森(Bjorn Andresen)因在電影《魂斷威尼斯》中飾演了一位翩翩美少年——塔奇奧而家喻戶曉,被譽為「世界第一美少男」。從此,十五歲的伯恩·安德森成了令人覬覦的「性感符號」,他在其中的 表演——迷惑長者的美少年變成了他終生的印記,影響了他的一生。
這部改編自德國作家託瑪斯·曼的同名著作的電影,講述了德國中年作曲家奧森巴赫在威尼斯遇見了美少男塔奇奧,作曲家沉溺於追求塔奇奧的青春與美,並因此命喪威尼斯的故事。
在金色大波浪頭髮的映襯下,那雙清澈碧藍的眼睛和陶瓷般精緻的皮膚,使伯恩·安德森宛如天使降臨。 他完全再現了託馬斯·曼筆下塔奇奧的身影,那位在《魂斷威尼斯》中對小說主角——中年作家奧森巴赫Aschenbach擁有著致命吸引的少年。裡面的男主角「驚鴻一瞥發覺了這個擁有完美容貌的男孩。他的臉龐讓人不禁想起了最高貴的希臘塑像,蒼白精緻,甜美而莊重;他蜜色的捲髮輕輕搭落在肩上,神情如神詆般寧靜而純淨。」其精緻容顏成就了電影,電影讓他一夜成名,但同時也是他悲劇人生的開始。
時隔多年,在這部電影使他在人們心中的固象逐漸淡化的時候,2003年,基曼·基德Germaine Greer的新書《漂亮男孩The Beautiful Boy》又重新挖掘出他從前的照片做為封面。「舊事重提」,伯恩·安德森的一生因此而深陷於外界對他的評判與錯誤認知中。
以今天的眼光來看,伯恩·安德森天生一股陰柔之美,但他本人卻在極度擺脫他的外形帶給別人的這種印象,所以生活中他活的很痛苦,也嘗夠了流言蜚語的苦,家庭生活中的顛簸流離更是讓他的人生充滿了悲情。
五歲時,安德森的父親拋妻棄子,後來母親又自殺身亡,他不得不跟著繼父生活,而出演了《魂斷威尼斯》之後,流言蜚語和種種不幸更是如影隨形。
儘管《魂斷威尼斯》展現的不僅僅是同性之愛,但當時的人們還是把最大的注意力放在了這「禁忌之愛」上。安德森不僅僅被認為是「世界第一美少男」,更被貼上了「同性戀」「誘惑長者的少男」的標籤。
不僅如此,電影導演盧奇諾·維斯康蒂的情人,還因不滿塔奇奧角色被搶,妒忌盧奇諾·維斯康蒂對安德森的關照,多次造謠說安德森死於車禍、空難、濫服藥物……
1976 年,21 歲的安德森更是莫名其妙被卷進一場謀殺案。男演員薩爾·米涅奧(好萊塢第一個公開出櫃的男星)被刺身亡,安德森被指控捲入了這起事件,有消息稱薩爾·米涅奧是安德森的愛人。但安德森否認他認識薩爾·米涅奧,並聲稱在這起謀殺事件發生的時候他根本不在美國。儘管安德森最後並沒有因此獲罪,但這一場風波還是給安德森的演員生涯帶來了巨大的傷害。
為了擺脫《魂斷威尼斯》的影響,安德森拒絕再出演任何有關同性戀的影片,到了後來,便逐漸淡出了影壇。
他逃離人群,在經歷感情創傷後,孑然一身回到瑞典斯德哥爾摩。安德森幾乎放棄了自己的演員生涯,直到遇上第一任妻子 Susanna。
墜入愛河的兩人在認識不久便火速結婚了。婚後安德森進入一家戲劇學院學習,重新開始自己的演員生涯。
初為人父、嬌妻在側,這個美少年似乎找到了幸福。
然而不久,還在襁褓中的小兒子突然病發死去,他們只能忍痛埋葬了那小小的屍體,而失去愛子也使得兩人的感情戛然而止。從戲劇學校畢業後安德森緊接著便與妻子離了婚。「這是我人生最黑暗的時期。」他說,「一切都沉淪於夢魘。」
演員的路似乎不太好走,安德森轉而重拾昔日的音樂夢想。
他少時最初的夢想便是成為一名鋼琴家,事實上,他以前就曾當過鋼琴教師,也因為能在戲中扮演一名音樂老師而欣然允諾影片的邀約。現在,他以為終於可以向人們展示鋼琴演奏的才華了,可最終仍是無人注意。安德森回憶說:
記得一次朋友的派對上,我演奏了李斯特第一鋼琴協奏曲中的一節,結束後人們熱情鼓掌,這沒什麼好多講的。但之後一個女孩走到我身旁,一臉單純地望向我說:「哎,原來你還有這樣的本事。」
他也曾卸下浮華遠渡重洋,渴望在日本開始一種全新的生活。他潛心於音樂,希望成為一名流行歌手,在出過兩張 EP 後,這個夢想還是破滅了。
不論安德森做些什麼,人們只會看到「世界第一美少男」,沒人在意他的志向與才華,更沒人在意真正的安德森是怎樣的。
而在這無數的困難波折中,當年那位拋棄安德森的父親,始終沒有出現過。
50歲,最大的願望——僅僅是能夠親眼看見自己的父親。
「我希望能夠見到他,只要5分鐘,我想凝視著他的眼睛,聽著他的聲音。我可以看一看他雙手,知道他生命中發生的事情。」
安德森曾坦言,如果知道出演《魂斷威尼斯》會帶來這麼多的波折,他當時是絕對不會答應導演的邀請的。畢竟,一部戲毀了一個人生這樣的疼痛實在太過沉重,安德森也只是個凡人,有著天使般面容的脆弱凡人。
現在,年過六旬的他和兩個女兒住在斯德哥爾摩,養了貓和狗還有一隻小倉鼠。在公寓裡他的鋼琴仍舊佔據一隅,牆上掛著的是貝多芬的肖像。是的,現在的他依然夢想音樂,渴望擁有一家很大的樂團,儘管直到 2004 年他也僅僅是樂隊裡的一名鍵盤手。
時至今日,仍然有很多人想在他衰老的容顏裡,看到昔日美少男的影子。可是,這個世界上哪裡有不會衰老的人呢。歲月瘦如刀,無情地帶走了昔日的美貌,但安德森卻為此歡欣不已,他的生活終於因為他容貌的漸衰而回歸正軌。
去接受原本不完美的自己,去隨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被外界所定義,不被社會過分關注以至於捆綁住自己,那個平凡卻努力的自己,才是最美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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