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內洛普·菲茨傑拉德是一位大器晚成的作家,從58歲開始文學創作,一直寫作到79歲。她一共創作了9部長篇小說。1979年,她憑藉《離岸》擊敗奈保爾的《大河灣》獲得布克獎。
佩內洛普·菲茨傑拉德
Penelope Fitzgerald
《無辜》是佩內洛普·菲茨傑拉德晚年最後四本傑作的第一部,雖然《無辜》沒有入圍當年的布克獎短名單,但出版後得到了很多好評。朱利安·巴恩斯稱讚她「最後十年在藝術上再次創新,野心勃勃,並對於世界保持著持續而濃厚,甚至是調皮的興趣」。
相比於更早期的《離岸》,《無辜》有著更複雜的結構,更飽滿的描寫和更豐富的隱喻。書名《無辜》,英文原文是Innocence,同時也意味著人身上的天真或無知狀態。
在小說中,「無辜」的化身便是女主人公琪婭拉。貴族出身的琪婭拉身上帶著一種不諳世事的單純。但面對階級上存在落差的愛人薩爾瓦託,她以及家族身上的純真善意,卻並非天使般的溫柔,而是「一種魯莽行事的傾向」,一種「也許總是想要一勞永逸地去確保別人的幸福」的武斷,從而導向誤解、矛盾甚至悲劇。
佩內洛普·菲茨傑拉德也許想告訴我們,純真未必是一種至善。面對錯綜複雜的生活,童話中的女孩最終將從「無辜」中成長,捲入殘忍的世界,看清現實中的種種真相。
比臉色還單純,比寵物還天真
文 | 拉維克
佩內洛普·菲茨傑拉德(下文簡稱PF)的小說裡頭,所有愛情故事的緣起都是一見鍾情:是靈光一閃,是久別重逢,也是「聞木樨香否」式的頓悟。
《無辜》裡的琪婭拉和薩爾瓦託邂逅於一次音樂會的中場休息。薩爾瓦託問琪婭拉:你喜歡剛才演奏的勃拉姆斯嗎?女主人公秉承著書名(原書名 Innocence 亦有純真、天真之意)賦予她的特質,直言不諱:當然不喜歡!一錘定音,男主人公這就愛上了她,簡直像接頭暗號。愛情突如其來,沒有誰可以無辜倖免。
在《無辜》之前的幾部小說裡,PF用盡了自己的生活經驗:開書店、住船屋、在戲劇學校應付熊孩子、在錄音室裡迎合怪蜀黍。這一次女主人公的身份被設定成貴族小姐(雖然家道中落),住著大房子,有至親疼愛,順利完成學業,甚至不需要工作(PF的女主能同時具備這幾項特質的只此一位!)。
琪婭拉之於PF,仿佛愛瑪之於簡·奧斯汀,是一次例外也是一場新的實驗。作者此刻好像化身神仙教母,對未誕生前的女主人公做出了種種允諾:驚人美貌,高貴血統,親友之愛,忠犬備胎……另有錦上添花、畫龍點睛的一筆,那就是純真無辜的品質!於是菲茨傑拉德偏愛的琪婭拉就誕生了。
註:中信·大方目前已出版的
四部佩內洛普·菲茨傑拉德作品
圖 | 別冊 BookLab
沒經過生活捶打,也不用社會磨鍊,在PF筆下的女主裡,十八歲的琪婭拉和今天同齡的女孩子最接近。她們同樣有著迷茫的氣息。可能是因為沒有母親,可能是因為宿命感的家族力量,也可能是軟弱的父親和「瘋狂」的姑母的合力作用,在她的純真質地之上,表現出的卻是她無處安放的靈魂。名裁縫為她做不出一件衣裳就是一個隱喻。
這份迷茫直到她與男主人公相遇才得到消解。「當薩爾瓦託對她說話的時候,所有這些心亂如麻都塵埃落定了,她第一次在童年記憶之外感受到了寧靜。這种放松是難以描述的。心不再磨損也不再流淚。」
然而薩爾瓦託卻沒辦法「隨心所欲」,即使琪婭拉本人天真無辜得就像風中野花,薩爾瓦託也不可隨便攀摘。琪婭拉是一個落魄貴族的小姐,是古堡莊園的繼承人。她的姓氏、地位、家庭關係都成了薩爾瓦託望而止步的理由,他也有他的驕傲。
《傲慢與偏見》裡,伊莉莎白打趣是從看見達西的大莊園開始愛上他的,但《無辜》裡充滿傳奇色彩的莊園瑞可丹岑卻成了阻礙愛情的象徵,只能任由男主人公瘋魔一樣環繞逡巡。最後經過一系列的陰差陽錯,女主人公自己打開了莊園的大門帶男主入內。至此,整個故事開始和全書開篇的家族傳說相扣合。
在這部義大利風情畫似的戀愛婚姻悲喜劇裡,琪婭拉拿的是兩性關係的劇本,薩爾瓦託拿的是階級關係的劇本,所以「他們各自執著於自己的一套誤解體系」。當琪婭拉向好友芭妮述說戀愛心曲的時候,芭妮說她變得「纖弱」,這個詞原文是weedy,倒是貼合今天網絡術語的「心裡長草/種草」。薩爾瓦託在一旁好似大樹般挺拔堅定,「世上只有藤纏樹,人間哪有樹纏藤」。
不過PF的筆調含蓄而又渾厚,雖然好友芭妮一再指出面對大男子主義的薩爾瓦託,琪婭拉應該表明立場,堅定態度,但是被冠以「天真/無辜」之名的琪婭拉卻單純地渾不在意。她不知嫉妒為何物,也覺察不到丈夫對婚後家居的隱隱自卑,她相信她愛的人也應該愛著她。如此美好純真的可人兒,套進兩性關係那一套說辭未免削足適履,讓她成長的其實是生活本身。
「我真希望你有時間來瑞可丹岑看看。裡面什麼東西都沒有上鎖,你直接就能上樓去所有的房間。當然,百葉窗都關緊了,所以很暗,你想像不到有多暗,但也不是徹底的暗。你剛好能夠分辨出昏暗和微亮的差別。我在那裡打電話給你,你知道的,芭妮,就在那時。」
兩位飆車的男女主人公,「速度」與「激情」前後相連。事後琪婭拉向好友轉述的這一段話,雖然有薩福詩裡唱的「室女的童貞,永不復歸」那樣一種悵惘,但是巨大的激情卻也依稀隱約地浮現。這讓人想起杜拉斯《情人》裡的女主人公和情人第一次的房間,或者蘭佩杜薩《豹》裡唐克雷迪與安琪莉卡追逐的古宅裡的廢棄套房。這裡琪婭拉自己的人生經歷也融入到了家族歷史之中,也是她在繼戀愛開始感到寧靜後的第二個自省瞬間。
再之後便是命運的打擊,丈夫又因姑母的好心饋贈而產生誤解,當接到表哥電話知道薩爾瓦託正準備開槍自殺的時候,她的第三個自省瞬間降臨了:「琪婭拉總是不知所措,很少知道該做什麼,可是現在,奇蹟般地,她知道了。她什麼都沒有說。」
她知道了什麼?她又為什麼保持沉默?或許她明白了兩性關係中的對立和殘忍,明白了生活本身給幸福設下的阻礙和圈套。小說保留了一個開放式的結局,人物的故事和命運仍在繼續,但結束在這裡卻也剛剛好,女主人公擺脫了純真和無辜,睜開眼睛看清了周圍的真實世界。
女孩長大了,咒語解除,童話消失。
作品簡介
《無辜》
[英] 佩內洛普·菲茨傑拉德 著
周萌 譯
中信出版·大方 2020年7月
在16世紀,裡多爾菲家族都是小矮人。為了使女兒相信這樣的身高才是正常的,他們在莊園裡只僱用小矮人,還為她買了一個矮人同伴——但是後來同伴突然長高了。應該怎麼做?這位小姐認為長高是個不幸的事情,於是她弄瞎女孩的雙眼,這樣她就看不到「普通人」的樣子,然後砍下膝蓋,以免她「畸形」到。
故事來到1955年的佛羅倫斯,義大利沒落貴族小姐琪婭拉和白手起家的醫生薩爾瓦託相遇。琪婭拉充滿熱情,而薩爾瓦託從小就決心與人保持距離,儘管如此,他仍然生氣地發現自己無助地愛上了琪婭拉。他們彼此相愛到了痛苦的程度,可是他們之前的愛情卻是由一系列誤解和爭吵推動的。這本書關於用無辜來追求幸福,以及我們居然認定幸福天然地,十分理所當然地,是愛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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