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在網上看過一段1946年溥儀在法庭上的視頻, 證人席上一把普通的座椅,他卻氣定神閒坐出了龍椅的感覺。溥儀一共出庭8天,創了單人作證的最長紀錄。他自己對那次出證的感受是:
「那是一個痛苦的過程,然而也是一個獲得新生的,通向我今天的幸福的唯一道路。」
溥儀長得並不好看,體量也不魁梧,但舉手投足間難掩天潢貴胄的氣質,出於對他的好奇,特地去讀了他寫的自傳《我的前半生》,這本書對於他這一生梳理詳盡,從家族背景到幼年登基、從被迫退位到出宮流離、從成為偽滿州國皇帝到解放後接受改造,事無巨細娓娓敘述,推薦一看,畢竟他本身,就是歷史。
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徹底瓦解了清朝長達296年的封建統治。1912年 2月12日袁世凱逼迫清廢帝溥儀遜位,隆裕太后接受了優待條件,清帝頒布了退位詔書,清朝從此落下帷幕。
作為封建王朝最後一個皇帝,溥儀註定要被推上風口浪尖。他身上的標籤很多:」末代皇帝、偽滿州國傀儡、賣國賊、漢奸「……不一而足,大多是負面的。
溥儀3歲從攝政王載灃府中抱去宮中,倉促登基,彼時清朝已被內憂外患折磨得千瘡百孔、日暮西山,從出生伊始,他便成為被各色人物擺弄利用的工具和棋子。溥儀性格上的缺陷,多疑軟弱,和他的成長過程有很大關係。
1934年到1945年,在日本人的威勢和欺騙之下,溥儀擔任了十一年的偽滿洲國「皇帝」,短暫風光後,隨著日本軍隊前線景況越來越差,溥儀在關東軍面前的地位也就越低 ,被限制、檢扣信件,關東軍的代表吉岡安值甚至不客氣地說:「關東軍是你的父親,我是關東軍的代表,我是拿你當作自己的子侄看待的!」
1945年8月15日,偽滿洲國政權覆滅投降蘇聯,在逃亡日本的途中,溥儀被蘇聯紅軍俘虜,在赤塔市的療養院被頗受優待的「拘留」了五年,1950年7月底,溥儀和其他偽滿洲國263名「戰犯」被引渡回國,在撫順戰犯管理所(1951-1954轉在哈爾濱),開始了持續九年的改造生涯。
歷盡種種大起大落的事件,溥儀成天提心弔膽,神經變得十分衰弱。在偽滿州國時低三下四討好吉岡安值一眾日本人,各種奉承拍馬張口就來。在蘇聯也是,為了搞好關係,把自己帶出去的珍寶獻上去。在引渡回國的列車上,溥儀為了「立功」,將自己的侄子和一個姓趙的「舊臣」都告了一狀,因為心虛,他給姓趙的撲通跪了下來,一邊叩頭一邊說:「請你饒了我吧!」
溥儀在自傳裡寫道:「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只是但求活命,只要能保全性命,我的願望足矣。」他還擬了一首打油詩:「自由誠可貴,面子價更高,若為性命故,二者皆可拋。」
在誠惶誠恐中,溥儀回到了祖國。當再三確認自己「死不了啦」時,他的眼淚忍不住洶湧而下。改造期間,溥儀的名字成為過去式,他有個全新的代號叫「981」,履歷上只有一行字:「前清皇帝、偽滿洲國皇帝」。
從出生到四十多歲,溥儀身邊一直有人照料衣食住行,所以一點生活技能都不具備,最簡單的穿衣疊被都叫他手忙腳亂,連腳趾甲都不會剪。
改造學習不僅鍛鍊了他自理能力,還有精神上的洗禮。溥儀的前半生一直是個精緻苟活的利己主義者,不理解底層苦難和歷史的殘酷,在見聞了各類對偽滿洲國的血淚控訴後,他作為一個國民的良知才真正覺醒。
溥儀寫道:「我把監獄的屋頂比作菩提樹的華蓋,是由於我這時確信自己領略到了像那們迦毗羅太子證菩提果時一樣的心情。」
1959年12月4日,溥儀獲得了特赦,恢復了自由身。這時候他已經五十來歲,他活過六十二歲即病故,即人生的大半時光都在惶恐不得安中度過,當他回到北京走到天安門前時,人生第一次這麼閒適又充滿安全感地逛馬路,這份自由對於溥儀來說,實在來之不易。
1961年,溥儀和同被特赦的杜聿名等7人,被安排參加全國文史資料研究工作,這個文史資料研委會是在周總理的創議下設立的史料機構,目的是讓這些人將「新身經歷記錄下來,傳之後代。」溥儀在真正意義上成為一個對社會有所貢獻的人,每月工資100塊,這份價值感和尊重感,是他大半生所不曾體會的。
1964年3月,在周總理的安排下,溥儀等全體幸史專員參觀旅遊了長江以南地區。先後遊訪了江蘇、浙江、安徽、江西、湖南和湖北。溥儀雖滿打滿算三次登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並未離開過權力中心的高牆,這是他真正踏上曾經「歸屬」於他的土地,看新中國下的工農業發展和自然美景,想到偽滿洲國時期的血淚控訴,兩相之下,心中既感嘆亦愧疚,不禁涕然。
南唐亡國君主李煜,降宋被俘至東京,寫了許多緬懷故國的詞。其中一句「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不知溥儀是否對此有一番共情,才有那麼多次在旅遊途中的失聲痛哭。
回首他這一生,真正有自由的日子又有幾天呢,所以他在南京站哭到不能自抑,大喊道:「我好久沒出去了,現在我真正解放 了。現在我是人民的世界,太好了!」
看《我的前半生》時,對溥儀的狹隘、諂媚、軟弱、陰騭、怕死頗為反感,無時無刻不在對明天的恐懼中驚顫,他這個人固然可恨,但任誰被推在那個時代、那樣一個位置,估計都難以做到比他更好吧。
溥儀少年時有個英文老師,叫莊士敦,作為一個來自英國的局外人,他在與溥儀相處日久後,不無感慨地說了一句:
」皇帝陛下是世界上最孤獨的孩子,紫禁城的牆是世界上最高的牆。「
這座高牆確實禁錮了溥儀孤獨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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