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琴，今年25歲，和老公結婚不到一年。
新婚伊始，正是柔情蜜意的時候，誰也捨不得跟誰分開。但不巧老公公司內部變動，在鄰市要開設一個分公司，如果能夠在分公司開設初期就過去任職，那麼，對未來的升職也會很有幫助。
老公已經困在現在的主管位置上很久了，因為上面有領導壓著，一直升不上去。這對老公來說，無疑是個機會。也因此，再不舍，我也決定放老公離開，不耽誤他前進的腳步。
依依不捨地跟老公告別，機場上，老公把我抱在懷裡安慰我：「小琴，委屈你了，過兩年，無論能不能升，我都一定回來。」
我忍不住逗他：「那要是你要待滿三年才能升呢？兩年就回來，不怕功虧一簣啊。」
老公捉住我的手，看著我的眼睛：「那我也回，什麼都沒有你重要。」
老公這麼認真，我反倒臉紅了。一張臉縮在他胸口不敢抬起來，過了好久熱度還沒褪下去：「那……我等你。」
老公走了，我的心裡一時覺得空落落的。平常都是兩個人在家打鬧，做飯、家務，整個屋子都是生氣勃勃的，現在卻一下冷清了下來，我連飯也吃不下去。剛開始一段時間，我以為這是心情不好導致的自然反應，也沒告訴老公，直到有一天，我上廁所，眼睛瞥到了旁邊已經落灰了的衛生巾，才恍惚想起來，原來我已經快兩個月沒有來大姨媽了！
不由自主的，我想到了老公臨走前一晚我們的纏綿。臉一紅，我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會不會是……
我忙出門，到旁邊的藥店買了一盒驗孕試紙，一測，兩條槓。果然，我懷孕了！
這對我簡直是個意外之喜。我和老公早就想要個孩子，只是之前一直都沒有懷上，還去醫院檢查過，醫生說，我們倆的身體都沒問題，順其自然，不要太著急。而現在，孩子終於來了，我興奮不已，立刻打電話告訴老公。老公也是喜出望外，立刻就訂了最近的一班飛機回來。但他假期有限，陪了我兩天，又要再度踏上去鄰市的路。分別前，他看著因為我無心打理而變得亂糟糟的家，還有空蕩蕩的冰箱，跟我商量：「要不，我讓媽過來？你現在懷孕了，又忙，不愛好好吃飯，外賣什麼的也不健康，我擔心你。」
我和婆婆其實並不熟。婆婆家不在本省，我也只是最初見家長，還有後來婚禮的時候和她短暫相處過一段時間，對她的脾氣、性格都不了解。老公這麼說，我有點犯怯：「萬一我和媽相處不好，怎麼辦？」
老公笑著揉我的腦袋：「婆媳關係哪有你想的那麼複雜。你放心吧，我會提前跟媽說好的。再說了，她再怎麼著，還能對她的孫子不上心不成？」
老公勸得厲害。我一直以來其實都是沒什麼主見的人，老公說什麼，我很少反駁。就這樣，猶豫著，我同意了老公把婆婆接過來照顧我的提議。
而這個決定，卻讓我在之後的一段時間時間裡，雞飛狗跳，後悔不迭。
婆婆來的時候是個周一。剛懷孕，產假就那麼幾個月，我打算是等孕後期再休的，所以工作還是很忙。我本來打算去接她，但是老公打電話告訴我說，婆婆跟他說，不需要接。我覺得不合適，老公卻說，婆婆本來就是來照顧我的，她也擔心跑老跑去會對我的身體不好，因此，甚至連車次都不肯告訴我。聽他這樣說，我也就沒有請假，只是加快進度，爭取在晚上七點準時下班回了家。
一開門，我就聞到一股濃濃的腥臊味道。門口還有一雙布鞋，沾著泥巴，看上去像是婆婆的。果然，我一進屋，就看到婆婆正在廚房裡忙活著。喊了一聲媽，她沒搭理我，可能是沒聽到。
我推開廚房門，一股濃重的羶味傳了過來。孕初期我本來就不太舒服，被這個味道一刺，頓時感覺胃裡翻江倒海起來，忙轉身朝廁所跑去，只是，剛打開廁所門，一隻毛色鮮亮的大公雞竟忽得從裡面躥出來，一把撲到我身上。公雞挺重，我又沒有防備，猝不及防之下，我竟被它一下撲到了地上。幾乎是瞬間，一種難言的絞痛從我小腹傳來，瞬間蔓過四肢百骸，兩眼發黑，整個身子都感覺在不停地往下墜。我只來得及喊出一聲「救命」，就徹底地人事不省，再無知覺。
再醒來時，是在醫院的床上。白花花的天花板，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我有些恍惚，身邊一個護士走過來。突然間神魂歸位，我想到了什麼，趕緊抓住她的手，問她：「您好，我的孩子……」
什麼都不用說，護士憐憫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她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只擠出了一句「你放寬心。」如遭雷劈，我還抓著她胳膊的手一下垂了下去。怎麼會這樣！怎麼可能！我剛剛兩個多月的孩子，甚至都還沒來得及成型，沒有來得及看一眼這個世界……就沒了？！
我不敢置信。就在此時，我聽到病房外有一陣吵鬧喧譁的聲音，隨後，門被推開了，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髮走了進來，是婆婆。她拿著手機，見我醒了，也不問我，直接沒好氣地把手機往我手裡一塞：「你醒了，你來說！」
我有些遲鈍地接過電話，放在耳邊。「小琴？」對面傳來老公的聲音。突遭巨變，此刻聽到老公的聲音，我眼淚再也止不住，流了下來，聲音也開始哽咽。「我們的孩子……」我抽泣著對老公說：「孩子沒了……」
聽得出來，老公的情緒也很低落，但還是在努力安慰著我：「沒事，孩子還會有，你養好身體最要緊。」過了會兒，老公又問我：「孩子是怎麼沒的，你知道嗎？」
這話一問出來，我腦子裡過電一樣，立刻想到了廚房裡的那股羶味，以及廁所裡關著的那隻婆婆帶來的公雞。下意識地，我抬頭看了婆婆一眼，只見她雙手抱胸，眉頭緊皺，看著我的眼神似乎還有些兇……
我頓時猶豫了。
孩子沒了已經是事實，我就算把事實真相告訴老公，也無法改變什麼，說不定還會引起家庭紛爭。再說，這件事，也不是婆婆故意的……
躑躅著，我最終對老公開口：「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話一出口，我就感覺婆婆好像鬆了一口氣。她幾乎是用搶的把手機從我手裡奪過來，對電話裡說：「我說了吧！她就是自己不注意！這麼大個人了！」本來我的情緒已經好一些，但是聽她這麼說，心裡的酸楚又一下湧了上來，忍不住地，我的眼淚又開始往下流……
雖然孩子沒了，但是婆婆還是沒有走，原因是老公不放心我，希望婆婆能幫忙照看我的小月子。不是自然流產，我的身體非常虛弱，雖然因為孩子的事情有些膈應，但是到底拗不過老公，還是答應了。小月子裡，婆婆對我的照顧倒是無微不至，面面俱到，甚至還每天半夜起來為我煲湯，給我養身體，即使小月子結束，我正常回去上班了，她也仍舊堅持著。正當我以為，是我對她的寬容讓她有了悔過補救之心，所以才加倍對我好的時候，我卻在無意中，聽到了她和她朋友的對話，也由此，發現了婆婆每天給我的那碗湯裡，原來竟有這麼大的陰謀……
我還記得那是一個周日，天氣正好。從懷孕到小月子，我幾乎都沒有出過門，一直悶在家裡，而前一天，正好同學群裡有人攢局，說要一起去唱唱歌，聚一聚，我就也跟著報名了。誰想到，接近年關，KTV早早放假，而我們沒有得到信兒，唱歌的計劃泡湯了，所以也就只是在一起隨便吃了些東西，便早早回來。
那天，我穿的是雪地靴，走路聲音很輕。快走到門口，正要拿出鑰匙開門，突然，婆婆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就我那兒媳婦，我看著呢，保證她再也生不出來！」
一瞬間，我開門的手僵住了，整個人愣在那裡。婆婆沒聽到門外的聲音，還在裡面說著話，聲音裡是滿滿的得意：「就你寄給我的那些藥，我都給她下在湯裡了。本來，我是想好好伺候她生孩子的，但誰知道她自己不爭氣，把孩子弄沒了。現在說是說不介意，但畢竟是我帶來的公雞，誰知道她心裡怎麼怨我，說不定，為這這事，哄著我兒子以後不給我養老也可能！現在正好，我兒子也在外面，她吹不了枕頭風，我就給她餵點東西，讓她以後再也生不出來！這麼一來，我兒子跟她離婚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我也可以找個我放心的兒媳婦，以後好好伺候我……」
天氣很冷，連帶著我渾身也血也跟著凍僵了，一下一下，只剩下心臟還在胸腔裡緩慢、麻木地跳動。我感覺自己好像在做夢，但是手握上門把時那冰涼的觸感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真的。婆婆真的是個這樣的人。她擔心我會因為孩子的事不給她養老，就想毀掉我的婚姻，擔心老公不肯跟我離婚，就給我下了絕育藥……
難怪，她在我剛剛流產的時候還對我還是愛答不理，在我小月子的期間，卻那麼無微不至，關懷備至，甚至每天，都要盯著我，把一盅盅的湯全部喝掉，才肯心滿意足地拿著空碗走開。
原來，竟是這樣！
我的腳已經僵硬了。很慢地，我轉過身，往外面走。外面的風雪很冷，幾乎是出去的一瞬間，就已經砸上了我的臉頰，但我卻感覺不到疼。什麼疼能有心疼？虛情假意，虛與委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眼淚無聲無息地順著我的臉流下來，滑到勁窩裡，刺骨的涼。是啊，真涼，我的心也跟著這冬天的雪，一起涼了……
我沒有再回到那個家。來到醫院，我做了全面的身體檢查。索性喝湯的時間還不長，也或許是婆婆怕我吃出別的味道，所以一次不敢放太多，醫生說，只要好好調理，還是有懷孕的機會。婆婆讓我不能生育的計劃泡湯了，但她毀掉我和老公婚姻的計劃，或許並沒有完全失敗。
住在閨蜜家兩天之後，我接到了老公的電話。
電話裡，老公說，婆婆看我兩天都沒有回家，很擔心，問我到底在哪裡。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而是問了他一個從前我絕不會問，甚至會覺得愚蠢的問題。我問他：「老公，如果我和你媽同時掉進河裡，你救誰？」
這句話，我是含著淚問出來的，老公也聽出來了。這不是一句戲言，而是不得不做的二選一的選擇。我和老公是相愛的，直到現在，他也都還在我心目中佔有很重的位置，但是，母子親情，更是難以割捨，他如果選擇我，就不得不做一個眾人口中「不孝」的人。老公沉默了，過了很久，他問我：「小琴，我讓我媽去老家住一段時間，可以嗎？」
我笑了，哈哈大笑，不可抑止。邊笑，邊有滾燙的淚湧出來，燒灼著我的臉頰。我知道，老公是不可能放棄婆婆的。他雖然可以讓她暫時回老家住，但是等她年紀更大一些，七十、八十了，還是不得不像婆婆說的那樣，把她接過來，給她養老……
而壞人從來不會因為年紀變大、皺紋變多，而轉而擁有一副慈悲心腸。
我，也無法接受，自己生活在一個爾虞我詐，冰冷殘酷，甚至不得不時時擔心自己安危的「家」裡……
我和老公的離婚手續辦理得很順利。從民政局出來的時候，我們一人手上拿著一個紅色小本，相隔很遠。一年前，我們到這裡來，也是一人一個紅色小本，只是當時，我挽著他，他摟著我，我們把牽著的兩隻手和兩個小本拍下來，發到朋友圈，炫耀著自己的幸福。而現在，往日夫妻終成陌路，一切都成過往。深吸一口氣，我往大門外走去，聽到了身後老公，不，現在應該叫前夫的聲音：「小琴……要不，我再送你一次？」
我回過頭，他的手往前伸著，是渴切，是懇求。我很輕、很快地朝他笑了一下，彎起眼睛，對他揚揚手上的手機：「不用，我已經叫車了。」
車很快駛來，我幾乎是逃避一般鑽了進去。現在不是高峰期，路上不堵，很快，我就從後視鏡裡再也望不到他的身影。而眼淚，也在同一刻決堤而出。再見了，我曾經深愛的人，再見了，我曾經的家。每個人都有過往，而這些過往終將過去，我，也將在這樣的心傷和絕望中，再次站起，重新成為一個更好、更強大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