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辯題本身,這一期奇葩說上劉擎和薛兆豐兩位教授的交鋒更值得專門拿出來說一說。
一、「實然」和「實在」
薛兆豐一上來就拋出「應然」和「實然」的對立還藉機黑了哲學教授,但其實從海選階段他跟劉擎的「表演賽」就能看出來,他壓根不懂哲學(不懂裝懂顯得更low)。
其實,「實然」和「實在」是兩個不同層面:
實然指的是法律、政策、制度能夠被完美執行的狀態。本公眾號的上一篇文章提到過,任何法律條文都是一種「虛構」,它所描繪的是一種理想態,現實中的場景不可能完美貼合法條,因此需要才會有對法條適用性的解釋。因此,「實然」的世界依然是一個理想世界,那個世界中任何違法犯罪都會得到應有的懲罰,任何合法權利也都會得到有效的保護。
但我們知道,這樣的世界其實是不存在的,現實世界是「實在世界」。比如996在「實然」層面是違反勞動法的,但在「實在」層面卻廣泛存在且被很多人接受。薛兆豐這次通篇訴諸的其實都是「實在」而非「實然」,這種主張甚至讓我覺得配不上一個知識分子的身份。
二、應然世界
辯論賽討論的必然是「應然」問題,否則「安樂死是否應該合法化」這種問題就不可能存在了,反對者一人一句「現行法律下這是故意殺人」就贏了。我上法理學的時候,老師告訴我們,作為綜合性大學的法學生應當具備「應然法」的意識,要敢於揭露現行法律中的弊端,而不僅僅是熟記並使用法條的工具人。
那有人或許會說,如果辯論是討論「應然」,辯題就會有偏向性,比如安樂死合法化,支持的一方有天然的優勢(因為「反現實」的他們似乎代表了「理想」)。但其實不然。如果把這個問題換成「色情行業是否應該合法化」或者「是否應該廢除一夫一妻制」,「反現實」的一方就很難佔據道義或者人文情懷的制高點了。
自然法學派會認為法律背後有某種天然的正義和道德,但我並不認同,因為這種正義和道德往往也來自社會話語的建構。比如「孝」這個觀念也是在歷史中形成的而非自然的,唯一承認先驗性道德的路徑是訴諸神,比如摩西十誡中規定「要孝敬父母」,可是神依然是人想像出來的(在無神論看來)。
我相信這個世界的正義觀是多元的,大家內心有著不同的「應然」價值,所以「應然」是可辯的。
之前看《存在主義咖啡館》裡有一個詞叫「moral authority」,翻譯成「道德威信」,我覺得不太貼切,因為英文裡「moral」比中文「道德」一詞(給人感覺的)內涵豐富很多,這個詞在維基百科裡的英文解釋是「the capacity to convince others how the world should be」,也就是關於「應然」的信服力。我覺得劉擎教授在奇葩說的表達就具有這樣一種「moral authority」。
三、左和右
李誕的反應非常機敏,他說劉和薛正好坐在一左一右(相對於主持人),這兩個人的觀點也恰恰象徵著理想主義的左派和現實主義的右派。因此馬東的總結「年輕時不感動是無心,長大了不現實是無腦」,其實就是那句關於「左和右」表述的翻版:30歲之前是右派,說明你沒良心;30歲之後是左派,說明你沒腦子。
這讓我想到前段時間,羅翔老師關於「性侵犯罪中的同意問題」中提到以賽亞·伯林區分的狐狸和刺蝟兩類思想家,羅翔因為站在狐狸一邊所以褒貶很明顯,但其實「狐狸多知,而刺蝟有一大知」這樣的原始陳述似乎更偏向刺蝟(反而顯得狐狸淺嘗輒止)。因此狐狸和刺蝟之爭也是伴隨我大學畢業後價值取向選擇的命題。
狐狸這類思想家(如羅素和維根斯坦),往往比較「左」、悲天憫人、有點聖母;刺蝟這類思想家(如尼採和海德格爾),往往比較「右」、追求世界運行的效率、更有「大局意識」。所以,狐狸喜歡描述「世界應該怎麼樣」,而刺蝟喜歡描述「現實世界是什麼樣」。
我剛讀研的時候,開始認識到,也許刺蝟們對世界的闡釋是正確的,他們的思想嚴謹、邏輯自洽,所以很容易在一元體系中描述這個世界的客觀規律,而狐狸們思想零散、時常矛盾,很容易被指責為「雙標」。
但當我三十歲的時候,我又回歸到了「狐狸」,因為我我意識到人的思想和情感本身就是複雜且矛盾的,我很難用一套邏輯標準去評價所有的人和事。
舉個慄子:之前某個關於政治立場的測試,有一題,「你是否認為刑罰的意義在於威懾?」我的本能反應是「否」,因為我是支持廢除死刑的,而論點之一就是刑罰不具有威懾力,否則怎麼會「殺了夏明翰,還有後來人」呢?但是!如果我認為刑罰的意義不在於威懾(實證法學派的觀點),那麼我就必須認同自然法學派的觀點,「刑罰的意義在於對正義的補償」,即所謂的「殺人償命」。可是因為我也不認為法律背後有恆定的「天然正義」,所以這道題對我來說壓根沒法選!
用刺蝟的思維去理解世界雖然很容易看透現實的真相,但是否也是一種「不屑於思考、不屑於關注每個個體」的冷漠和傲慢?因此,也請儘量忽略這一part「左和右」在政治經濟領域(尤其是在中國)的具體含義,簡單粗暴地劃分左和右這本身也是一種刺蝟式的思維。
四、狐狸與刺蝟的另一個啟示
也許是種巧合,狐狸的代表羅素和維根斯坦都是金牛座,刺蝟的代表尼採和海德格爾都是天秤座,這是兩個被金星守護的星座,卻呈現出不同的生活態度。
天秤座的藝術家(或許也包括其他本位宮:白羊、巨蟹、摩羯)特別「專注」,他們確實很擅長把一件事做透做精。比如天秤座的李健就一直反對「拓寬歌路」、「嘗試唱跳」,他經常引用摩羯座的周杰倫的一句話「我最大的突破就是沒有突破」;他的好友,巨蟹座的汪峰每天早上固定的時間都會用來寫歌,哪怕沒有靈感也會逼自己寫。我非常欣賞本位宮藝術家們的「匠人精神」,這種「專注」也是提高並維持下限最好的方式,我由衷地佩服他們在自己認定的藝術道路上的所表現出的強悍專業素養(所以沒有黑他們的意思,李建和汪峰我都現場看過演唱會,都是我非常喜歡的歌手)。
但是,我做不到!!!就算老師和師兄師姐告訴我,寫論文最高效的方式是每天逼自己寫一點,而不是等有靈感再寫,但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是一個沒法專注在一件事上的多動症患者。我知道如果我能專注的話,我也許會更快取得成功(所以刺蝟/實在的認知往往是普遍成立的),但是我不會為了成功而改變我的學習習慣、也不會為了成功而捨棄一大堆閒雜的愛好、不會為了成功把科研當作為生活的重中之重。
我選擇狐狸的另一個原因其實就是懶。刺蝟/實在的邏輯可能恰恰是「內捲化」現象的創造者,我想到了過去半年那些在高校自殺的可憐讀書人。也許,狐狸/應然的思維不能幫他們找到出路,但至少可以給他們內心多一些自由,讓他們對自己和生活多一些寬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