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劉韜滔 我是科學家iScientist 收錄於話題#我是科學家 · 演講合集90個
機場裡空蕩蕩的,沒什麼工作人員,馬路上沒有行人,路上車輛也非常稀少——當時覺得,我們好像處於一個戰時的狀態,在面對一場看不見的戰爭。
武漢當地的醫生護士有種樂觀的精神,按照湖北古代的文化傳承,叫「楚不服周」。我問他們,「楚不服周」用武漢話怎麼講?護士說,「我信你個邪哦」。
2020年7月26日,「我是科學家」第23期演講現場,北京醫院外科ICU主治醫師劉韜滔帶來演講:《穿紙尿褲為患者穿刺是什麼感覺?沉甸甸的》。
劉韜滔演講視頻:
以下為劉韜滔演講實錄:
大家好,我是北京醫院外科ICU的劉韜滔醫生。
今年2月,我跟隨北京醫院國家抗疫醫療隊去了武漢。出發時,北京剛剛下了一場大雪,首都機場地面上好多雪都沒有消融,大家的心情也有一點點沉重。
當天下午,我們到了武漢天河國際機場,機場裡面空蕩蕩的,沒什麼工作人員,馬路上沒有行人,路上車輛也非常稀少——當時覺得,我們好像處於一個戰時的狀態,在面對一場看不見的戰爭。
當地司機帶著我們從天河機場往武昌方向走。過長江時,司機給我們介紹,看,這就是長江,前面就是黃鶴樓、戶部巷。我其實之前去過武漢,印象中的黃鶴樓和戶部巷景區非常熱鬧,這次去看,一個人都沒有。
第二天傍晚,整個醫療隊分為了六個治療組,四班倒,就跟在工廠上班一樣。隨後,我們第一個治療組就出發去了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院。
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院在蔡甸區中法新城院區那裡,傍晚時分,天已經黑了,我們坐車過去。到了蔡甸區,看到交警站在路口檢查車輛,大家心情一下就覺得有些沉重。再抬頭,看到紅字在夜晚天空特別耀眼,還覺得有些緊張。
同濟醫院不像地壇醫院那種專門的傳染病醫院,本身就有專門的分區;但我們進去後,發現它已經進行了一些改建,這是我根據回憶畫的一個隔離病房示意圖。
我們從醫護通道進入——病人會從另外的患者通道進來。進入後,就看見一個黑色大門,那是更衣室,大家進去換衣服,穿上防護服、隔離衣,戴上口罩、護目鏡。然後,一部分工作人員留在清潔辦公區,通過對講機和電話跟裡面溝通,另一部分人再穿過後面好幾道門,進入隔離病房。每經過一道門,大家心情都會更緊張一些。
工作完一個班次後,大家再出去。我們是二級防護,有內外兩層,所以出去時,消毒也分為兩個大的步驟:先在一個消毒區把外層脫掉,然後到第二個房間脫內層。每脫一件東西,都要做一次手消毒,包括護防護服、N95口罩等等。
有時,還會根據病人的情況使用頭罩和正壓頭套。
這是當時我在中心護士站拍的照片,是一個標準的二級防護。
在這張照片中,我戴了一個像古代大俠的頭罩。我們在給病人採集核酸時會戴了這個東西,因為病人可能會嗆咳甚至嘔吐,可能會有一些病毒噴濺出來,所以防護會更嚴密一點,把肩膀都包起來。
這張照片裡,我戴了像塑膠袋一樣的東西,它就是正壓頭套。我還背了一個黑顏色的小包,包裡有一個帶濾芯的鼓風機。工作時,風機會把氣流灌到我腦袋上的頭套裡,我呼出來的氣體就從脖子出來了。其中一些氣體會把我的隔離衣吹起來,所以跟旁邊苗條的護士老師相比,我好像特別臃腫——實際上我沒有那麼胖。
這是另外一位護士老師的照片。在清潔區,我們採取一級防護,只戴外科口罩和帽子。由於天氣比較冷,沒有開空調,有的老師外面還穿了羽絨服。
當天走的時候,有點激動,我還在酒店拍了一張照片。這張照片看起來沒什麼特別,不過,我當時穿了一個紙尿褲。
為什麼穿紙尿褲?
因為我擔心第一次進去可能會工作很長時間,去衛生間不方便。我之前得過一次泌尿系統結石,特別疼,所以我也不能少喝水,就採取了這種辦法。
我記得很清楚,第一天進入隔離病房後,病人很快就來了。我們之前的培訓說,最好不要跟病人面對面交流,因為擔心咳嗽噴濺飛沫。於是我就站在病人旁邊跟他問診,但沒有想到病人扭過身子、轉過頭來跟我說話——人與人交流習慣面對面去說。然後,他一說話就咳嗽,我就下意識地就屏住一口氣——當時覺得肯定有好多病毒隨著咳嗽就噴在我的面屏和我的隔離衣上面。
還有的老師進去時比較小心,把護目鏡跟面屏戴得特別緊,就有一點點輕微的壓力。剛開始可能不覺得,但這個壓力一旦持續半個小時以上,就跟戴了緊箍咒一樣,特別難受。所以後來大家都有經驗了,就調得稍微松一些,讓大家舒服一點。
這是後來我們給一個病人做ECMO治療(即體外膜肺氧合,主要用於重症心肺功能衰竭患者,以提供持續的體外呼吸與循環)的照片,我在給他放頸內靜脈。那天晚上,我們連續工作了大概七八個小時。我後來發現,只要一旦開始正常工作,緊張啊寒冷啊這些很快就忘記了。
雖然穿著紙尿褲,但我一直沒有使用過。我們有位主任有一次工作時間太長了,就忍不住小便了一次。大家都很好奇,我就在去換衣服的時候,詢問了一下——
「主任,你穿紙尿褲是什麼感覺?」
「感覺沉甸甸的。」
我們剛去時,有的病人出現休克。ICU的病人情況都很嚴重,我就給他做穿刺,放一個股靜脈。我平時就戴了兩層手套,操作時要求無菌,所以還要戴一層無菌手套,這一共就是三層手套。當時超聲機還沒有到位,全憑醫生操作;病人處於休克狀態,血壓非常低,摸不太清楚——幸好我們基本功還不錯,能夠很快做成。後來超聲儀這些機器到位,操作就很方便了。
工作了半個多月,大家已經很習慣當地的工作和生活環境了。我們酒店樓下有一個江灘,醫療隊也允許我們在樓底下短時間地稍微放鬆活動一下,心情會稍微好一點。
很多北方的醫生跟病人交流,其實聽不太懂當地的方言。我也比較喜歡學方言,所以跟當地醫生護士交流的時候,會學一點武漢話。
比如,病人說他發燒咳嗽,他說:「我咳嗽,我發燒。」我學了一點點武漢話,有時候也跟病人半開玩笑拉通一下感情,說:「你滋一哈。」就是拿紙擦一擦的意思。跟他們交流溝通,感覺挺不錯。
2月底,我們就覺得整個病情其實是在慢慢控制,病人的增長量和增長速度都在減緩——相比統計數據,我們臨床一線的切身體會應該更早一點。
但3月初,很多病人實際上還是病情很重。
比如,有一個病人我們覺得治得還不錯,病情比較穩定。但有一天晚上,他突然呼吸嚴重衰竭。我們先是給病人做了呼吸機治療,但他的呼吸衰竭仍然沒有很好地糾正,所以整個醫療團隊就半夜過去給他做ECMO治療。
大家可以看一下,這個病人其實把我們當時能夠想到的治療手段都用上了。比如說,我們做了呼吸機的機械通氣,做了心電監測,做了ECMO體外膜肺,還做了腎臟替代……
當天夜裡,病人的氧飽和度當時只有80多了——氧飽和度低於90,時間一長就可能出現心跳驟停,所以我們馬上做了ECMO治療。我拿了一根很長很粗的導管,把它放到病人的股靜脈裡面去,做完治療後飽和度就到100了,效果還不錯。這個病人愈後情況還可以,我們走的時候他還活著,把他移交給當地醫院了。
加上路程,我們每天前後差不多有10個小時要在醫院待著,有時候跟當地醫生護士一起吃一點簡單的飯。大家開始時會覺得飲食有點不習慣,我還好,有時候吃一點熱乾麵當做主食。
我喜歡武漢的文化,覺得當地的醫生護士有一種很樂觀的精神,按照湖北古代的文化傳承,叫做「楚不服周」。
我就問他們,「楚不服周」用武漢話怎麼講?護士跟我學了一下,說「我信你個邪哦」,大概是這個意思。
其實在4月初,我們就知道肯定要撤離了,因為病人好多都出院了。但突然通知我們走的時候,大家心裡還是覺得有一點突然。在一起工作了兩個月,確實是有很深厚的感情。
臨走時,當地省委、省政府、市委都來給我們送行,還包括酒店的工作人員。
其實,我覺得最感動的是在走的路上。很多行人看見我們車隊,就自發停下來跟我們揮手;對面很多車輛看見我們,也停下來給我們按喇叭。
當我們經過高架橋時,看到樓裡面有好多人,都伸出手來跟我們揮手。我們之前在酒店住,酒店旁邊的高樓都關著窗戶,但我後來發現其實每一扇窗戶後面都是一個家庭。我們走的時候,這些人都伸出手來,我看見一個老太太滿頭白髮,用顫巍巍的動作跟我們揮手,覺得特別感動。
到機場後,我們看到了很多醫療隊。病區時同學朋友都沒有機會見面,勞動紀律也規定我們不能串門;但到了機場,人山人海,我們反而能夠遇見了。
回想大年初一那天,我陪父母在中山公園和天安門廣場閒逛,當時行人遊客非常稀少。就在那天中午,我們醫院通知大家要去支援武漢,我馬上就報名了。我以為父母會比較擔心,沒想到我父親特別地支持我——我父親以前也是醫生。
我想起以前讀《史記·太史公自序》的時候,司馬遷說他父親讓他記錄歷史,有一種使命感和責任感在裡面。「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讓焉!」這句話對我個人來講,感觸也一樣。
我在武漢工作了兩個月,不管是業務專業水平,還是個人的社會閱歷,都學到了很多。
謝謝大家。
演講嘉賓劉韜滔:《穿紙尿褲為患者穿刺是什麼感覺?沉甸甸的》 | 攝影:VPhoto
作者:劉韜滔
監製:吳歐
策劃:麥芽楊
編輯:麥芽楊、凝音
排版:雷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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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主任,你穿紙尿褲是什麼感覺?」「感覺沉甸甸的。」 | 劉韜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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