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ger King：Murder, Mayhem and Madness》中動保相關的一些問題

前段時間某瑞士製片人推薦Netflix這部紀錄劇，說和我們在做的事相似，只不過關注的方面處在兩個極端。《Tiger King》更關注人，是人間戲劇，而我們更關注動物，毫無戲劇性。我完整看了該劇，發現了如此多的熟悉面孔和情景。在眾多角色中，Joe野生是讓我最不討厭的角色，而Doc Antle是我最厭惡的那個。我在幾年前了解過Antle的學徒項目，當時我就意識到他是個類似於邪教頭目的人物。劇中每一方勢力，都在國內有對應。遂寫一寫我了解的這些圈子。

自己在幫某導演和製片公司做暗訪調查，關於國人在珍稀動物貿易方面的問題，涉及老虎相關產業鏈的紀錄片有兩部。在調查過程中，Tiger King片中每個利益相關方都有接觸過。但作品間本質上的區別是，國內這些勢力永遠不會公開自己的灰色產業。他們出於賺錢的目的而活躍於動物產業，而不是宣揚自己所熱愛和信仰的東西。即使有類似於Joe和Antle這樣的人，也不會對公眾透露一絲關於幕後的故事。產業鏈上的人絕不會像片中Joe那樣有血有肉。所以，國內永遠也不可能拍出《Tiger King》這樣的片子。但這部斥資一千六百萬美金的片子究竟有多少教育意義，在人們心中埋下了怎樣的保護意識？短時間內可能很難看出來 [1]。

[1] 相關討論見：https://www.nytimes.com/2020/04/09/science/tiger-king-joe-exotic-conservation.html

接下來我從老虎、動物園、動物熱愛主義、非法貿易等幾個方面來說說這部劇。

[2] https://www.manchestereveningnews.co.uk/news/greater-manchester-news/tiger-is-worlds-favourite-animal-1131562

老虎的魅力

在2004年，動物星球頻道對近53000名觀眾進行了一項關於最愛動物的調查，其中老虎(佔票21%)位列之首。其後依次是狗、海豚、馬、象等動物。同年，英國也做了相似的投票，前三位沒有變化[2]。最愛動物為老虎的朋友應該能理解箇中原因。

正是由於人們對老虎的熱愛，老虎養殖-互動（接觸、餵食）-販賣產業鏈產生了，包括私人和政府主導的。大型養殖場應該最早出現在發達國家，如美國。在亞洲仍在捕捉野生老虎販賣製品的時候，發達國家已經開始養殖老虎了。在近十幾年，老虎養殖逐漸向法制不嚴的第三世界發展。該劇充分展示了該產業在美國的流行程度和影響力，但論及對老虎價值的利用，亞洲人做到了極致，老虎在美學、藥用、科研、娛樂、生態、歷史、文化、移情、存在等方面的價值均被挖掘了出來，均加成在商業價值上。其中在價值認知方面差異最大的一點在於，在亞洲，活著的老虎遠沒有死去的有價值。販賣虎製品能讓貿易商賺得盆滿缽滿，製作虎酒，虎骨酒、虎鞭酒、虎血酒等，販賣虎皮、骨串等。

關於亞洲老虎產業問題可以關注這部紀錄片： https://movie.douban.com/subject/34882835/

相關圖片: https://www.thetigermafia.co/more-images

Doc Antle

作為大象愛好者，我在幾年前了解到Antle的學徒項目。儘管Antle只有一頭非洲象Bubbles，我也想去了解一下，便申請了該項目。但我從未想過去美國，也知道自己拿不到籤證，單純想看看其中的內容是什麼。結果收到了封比較奇怪的郵件，其中看似奇怪的要求引發了我的濃厚興趣。為什麼學習動物訓練要接受Daniel Quinn的哲學觀？為什麼要將一個科學層面的技術問題包裹上哲學、自然主義的外衣？為了理解Antle的理念，我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了準備。學徒項目的要求包括：

1. 兩年無休

2. 素食，不用棕櫚油，不用化學用品

3. 閱讀Daniel Quinn的著作，觀看《穿普拉達的女王》《殺死比爾》等影片

4. 不用社交網絡（記憶中有這一點，但找不到出處了）

5. 堅持鍛鍊，熱愛瑜伽、冥想

Antle提到的很多理念在深層素食主義、樸門永續設計中都有介紹，對我來說並非是新鮮領域，所以也不難做到。但在逐漸深入的了解中，我愈發感覺Antle和這個組織充滿邪氣，感覺他們很像一個善於精神控制的組織。他們對遊客和學徒所作的事以及工作人員的狀態，與我所認知的動物保護者行為完全不同。他們更像在我所生活的村莊裡每幾年興起的邪教組織。後來，我也讀到了對他們虐待動物的指控，便未再關注他們。至於片中提到的Antle建立後宮、毒殺老虎等事，我當時並不知道。我能感覺到的是，Antle更像個哲學家，或是像他其中一個女朋友說的神秘哲學家。保護動物需要這麼多哲學言論做什麼？

Doc Antle讓人們叫自己Bhagavan和Doc，分別象徵了他對自己在精神領域和科學領域的定位，只不過都是他自己給的。Bhagavan似乎是神的意思，但Antle卻解釋為「friend of god」，這說明他很清晰自己在傳媒材料中該如何宣傳自己。他自稱為Doc，組織也以Institute相稱，The Institute for Greatly Endangered and Rare Species (T.I.G.E.R.S.)，說明他同樣在意大眾的權威概念。Antle的行為、談吐也確實像個學者，他是極難被人抓住把柄的。他是Joe的導師，自然也是其他很多人的導師，還有多少類似於Joe的人隱藏在暗處？因此我認為Antle才是最惡的那個人。Antle在郵件裡以Dr. Bhagavan Antle為名回復，但他上過學麼，哪怕是高中？說起博士，前段時間韓國N間房事件的主犯也自稱為博士。博士二字，在國內外均如此吸引人，讓人們願意放棄熱愛甚至人性去追尋這個名號。

在動保圈類似Antle這樣的人，我認識幾個。有的是佛教圈內人，有的是飲食行業人士。不論什麼行業，這些人的精神控制行為均與個人名利掛鈎。有一位倡導愛動物的圈內人士，在組織內部毫不避諱地交流如何睡志願者，當然也毫不避諱地睡。此事後來被組織成員的女朋友知曉，她也是公益圈內人，是我的一位朋友。像Antle一樣，該組織領導人同樣是滿嘴宗教、哲學式的言論。我想，如果國內能做到收容老虎、大象等動物的話，他無疑會是個Antle式的人物。

國內公益圈的很多人無疑在利用人們對動物、自然、環保、某種生活方式的熱愛進行類似精神控制的事，這些是無關科學的，只關於鞏固信徒的信仰和名利。前幾年，我認識的幾位環保圈的重要人物，國內外均有，被爆出了性侵的醜聞。我想他們是被信徒捧得有點高了，覺得自己有建後宮的資本了。這些滿嘴「愛」的人，其實真實嘴臉可憎可怖，很像Antle。在對待動物和人方面，他們比不上Joe。

動物園（城市或野生動物園，政府或私企動物園）

劇中故事的起因在於動物園背後潛在的巨大利益。在國內，私企動物園的興起從長隆動物園的千萬客流開始，追溯更早的話，從長隆開始考察西方私人動物園開始，即類似於Joe的GW Exotic。所有動物園行業人士都看到了長隆成功的模式，都想建造野生動物園。到今年，仍有若干家野生動物園在設計和亟待開放。和行業內部人員的交流中獲知，很多人承認他們在模仿長隆的模式。在宣傳語上更是直接和長隆進行比較，比如說佔地面積幾倍於長隆。但在和領導者、決策者的交流中發現，他們大多是看不上長隆模式的。他們意識到單純的模仿不會成功。但他們的動物園卻在用長隆的飼養員班底。這是由於老班底薪資要求高，在他們教會新班子後就失去了最大的利用價值。而只有在新動物園，老員工的價值才能體現出來，因為他們要去教徒弟。就這樣，老班子被踢來踢去。在大象圈，那些東南亞的象夫大多呆過國內幾個動物園，沒安穩幾年，他們的工資就會被砍掉很多。

不知老闆們是否看明白了一個問題，遊客會分流。這是已經發生了幾年的現象。長隆的遊客量下降了，泰國的也下降了…因為國內其他野生動物園開了，國外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尼、斯裡蘭卡等地的動物旅遊業也起來了。目前，很多動物園處在入不敷出的狀態，包括長隆。清遠長隆的種源保護和繁育中心一直沒有開放，因為資金鍊斷了。它嚴重依賴政府扶持。但在調查中，仍有不少從業者在國內規劃著動物園。某老闆尋求合作，需要7個億在某地建造野生動物園，一年前承諾7年回本，一年後又說4年便能回本。我想他們可能確實看得不夠明白。

在動物園經營模式中加入觸碰、餵食動物等互動項目是符合動物愛好者天性的，利用了愛好者渴望零距離接觸動物這一點。從無接觸到保護性接觸或自由接觸，迎合了某種天性，大部分愛好者的知識難以對抗這種吸引。但在國內，類似的很多項目是無法進行的，比如自由接觸free-contact。這也是國內規定的人和動物的界線，或者說他們想要人們理解的人與動物關係的界限。由於很多自由接觸項目無法在國內實現，一些國人逐漸轉向亞洲的其他地方規划動物園，比如寮國、泰國、馬來西亞等。寮國磨丁即將出現的巨型動物園，或稱動物營地群，將採用營地形式的，自由接觸動物式的，包括大象等動物。因為這裡不受國內法規約束。

亞洲虎王

我去過東北虎林，也調查過幾個公司。但對於亞洲養殖老虎整體的狀況，我並不十分清晰。這是由於它是個灰色產業，人們不想外人知道。我並不知道中國到底有幾千頭老虎，多少養殖場。有人說自己世界最大，有人說自己亞洲最多，到底誰多誰大？我去了東北虎林，但不知道他們有一千幾或是兩千多少頭老虎。我認為有很多，且他們不會說真話。拿一點來說，國內不允許賣含有珍稀動物成分的製品，但各種虎酒卻在合法販賣。人們都知道那是老虎酒，銷售員也會說。但只要成分上沒寫，它就不是。哈爾濱虎林檢票口的走廊上可以看到數不清的領導人的照片，而自稱虎王的Joe似乎也沒有和領導層人員有什麼接觸，誰是虎王可想而知了[3]。

[3]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china-wildlifetiger-0108-tues-wrapup-idCNKCS1P209P+&cd=13&hl=zh-CN&ct=clnk&gl=jp

除了東北，很多野生動物園、公司也在繁殖老虎，長隆不知道有幾百頭，廣西雄森不知道有幾千頭。他們在東南亞養了多少更是未知。接觸過一位正在西南某地建立動物園的老闆，在寮國有虎養殖場。他自稱和Jackie Chan, Donnie Yen, Tony Leung Ka Far是四兄弟。還有一位經營動物園的老闆是某正國級幹部的親屬。與Tiger King劇中人物不同的是，國內的這些「虎王」大多黑白通吃。

熱愛主義

圍繞老虎產業活躍著很多熱愛動物的群體，有養殖戶、貿易商、動物福利和權利組織、志願者、信徒…動物產業能吸引來某一特定的動物愛好者群體，或稱信眾，即意識形態高度相似的一群人。但產業同時會遭受來自各方利益集團的攻擊。每個人都有充足的立場去攻擊每一個人，只是因為和自己的熱愛主義不同。熱愛自然的人會說這些老虎失去了野性，環保人士會說對方只為盈利不回饋生態保護，關注福利的人會指出養殖過程中的各種問題，相信動物應該具有權利的群體會告訴你人住在籠子裡是什麼感受…從業者都會逐漸習慣指責，習慣面對巨大的競爭和輿論壓力，最後早已不在乎了。他們的道歉無疑是虛偽的。

在Tiger King劇中，各方勢力均為自己的熱愛主義進行了抗爭。其實這種抗爭見於一切的動物產業中。以柬埔寨Sen Monorom的大象產業為例。當地的大象產業是很奇怪的，大家均以收容所自居。人們似乎跳過了正常的大象營地模式，直接出現了收容所模式，並以大象收容所聞名西方國家。但實際上，自始至終也只有一家收容所，Elephant Valley Project（EVP），他們最初的工作將當地的大象產業引領到了一個高點。之後的幾個營地全部模仿EVP，讓遊客無從知道哪個才是真正的收容所，讓EVP不得不在宣傳語上註明自己是最初（Original and Premiere）的收容所。這是由於其他收容所只模仿了宣傳方式，運營模式還是普通的象營。這幾家收容所之間的競爭同樣充滿了火藥味。

世界上沒有什麼存在是不會被批評的，公眾廣泛認可的存在也可能是被業內人士集體摒棄的。比如很多人盛讚《塵與雪》、《我的野生動物朋友》、野生動物收容所等存在，他們都在製造一種認識，即人和野生動物的關係應該是相親相愛的，人可以和它們進行零距離的接觸…這些觀念的流行讓無數人產生了飼養野生動物的幻想，養老虎、黑猩猩、熊、甚至是大象。人們認為「我愛它們，我養它們，它們就會愛我」，這是很危險的想法。理解動物是科學層面的問題，絕不是一個簡單的同理和共情。接觸老虎的問題在Tiger King中有體現。相比黑猩猩和大象，老虎造成的意外事故算是很少的，畢竟人們知道老虎是食肉動物，不能過分親近。西方人將黑猩猩當孩子養的很多，等到黑猩猩到了8歲以後，人們會逐漸失去對黑猩猩的控制。黑猩猩變成了家庭的災難，最後不得不像農村養狗一樣被圈養或拴養。大象是每年傷害人類最多的動物，野象、工作象皆能輕易地殺死人類。但很多人卻不相信這一點。我接觸過幾位想永遠黏在大象身邊的人，想一直抱著大象鼻子，趴在大象的背上。

我將動物熱愛分為淺層熱愛和深層熱愛。淺層熱愛從人類自身出發思考動物，將動物視作人對待，基於美學和倫理學，關注當下和個體，是感性且強烈的。深層熱愛從動物角度出發，將每一種動物視作獨特的一種動物對待，基於科學，關注可持續和種群，是理性且持久的。但願意從動物角度去理解動物的人極少，即使在發達國家，這個群體也沒有增多。淺層熱愛高度關注動物的美學、存在價值，而深層熱愛關注動物的科研和歷史價值。淺層和深層並沒有好壞之分，淺層熱愛者感染力強，能推動公眾的動保意識，而深層主義者的言行顯得無情，會認同動物致死管理等非人道控制種群的方法。

每個人都有感性和理性的一面，也在平衡著淺層和深層的感受和表達。表達的內容取決於人們想要達到何種的平衡，不過分親近也不能過分疏離。當人們理想中人與動物的關係過遠時，愛好者可以介入去拉進關係。當人們理想中人與動物的關係過近時，又需要愛好者灌輸科學的觀念，在親近感中加入不和諧因素。這是愛好者的義務，因為他們更懂動物。對於野生動物，人們如果愛它們，就應該幫助它們保持野生狀態。這是人作為生態系統中具有改造能力角色理應承擔的生態責任，而且這個責任理應有一條明晰的界限。至於我們應犧牲多少康樂，不同人承擔著不同程度的生態義務。

以大象孤兒院舉例，謝爾德裡克的大象孤兒院讓很多西方人想要效仿去經營收容所，救助收容每一頭出現問題的小象。人們很難意識到這種行為是在幹預自然進程，自然有自己控制大象種群的方式。為了遏制人們期望中過度的生態義務，管理人員要在法律層面控制。在肯亞，除非是人為因素造成的大象受傷，保護人士不能去介入。而在大象密度極高的區域，為了保護生態和人類的利益，人們制定了致死措施。如果大象種群密度超過了0.38頭每平方公裡（不同地區標準不同），管理人員要按規定篩選、殺死動物。儘管這些標準在科學層面的爭議很大，但它們都是在平衡人和動物關係的界線。

非法貿易

國內有關珍稀動物的貿易多涉及非法成分，但表面上看一切證件均合法。只要出口國能開具合法許可，沒人在乎貿易商是如何實現手續合法化的。如果珍稀動物在出口國售價是x萬美金每頭，貿易商賣給國內動物園的價格通常是5-10x萬美金每頭。高差價有動物運輸風險高的原因，但主要原因是高額的「合法化」手續。對於這些動物，通常每頭要一萬到幾萬甚至十幾萬美金。

除了合法化手續外，還有明確的違法行為，如走私。貿易圈走私珍稀野生動物的人不少，包括亞洲象、紅猩猩等。這些是可以做到一經發現嚴肅處理的，但上一段所說的貿易只有通過國際公約限制出口國出口才可能減少。因為在貧窮國家，錢能解決幾乎所有事。

此部分點到為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