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裡,狗是不能殺的,只能敲狗。狗廚子說,殺豬要放血,宰牛羊要放血,狗血是不能放的,放了就不好吃了。有人說,咋個辦?廚子說,敲狗。
敲狗比殺狗更兇殘,這一帶的農家人一般不吃狗肉,也就不敲狗了。
可是,花江鎮上的人卻喜歡吃狗肉。人一愛吃什麼東西 了就會琢磨出好做法來,好做法就有好味道,到後來這味道,不但香飄花江鎮,而且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很多人聞名而來, 不是為了來看花江大峽谷,都是為了狗肉而來。久而久之,知道花江大峽谷的沒幾個人,大多知道花江狗肉。
花江的小街不長也不寬,這並不影響來往過路的各種車輛。
只要有臨街的店門,都開狗肉館。每一個狗肉館幾乎都是這樣, 灶上放著一隻黃澄澄煮熟了的去了骨的狗,離灶臺一二米的鐵籠子裡關著一隻夾著尾巴渾身發抖的狗。
那隻熟狗旁的鍋裡,熬著翻滾的湯,湯隨著熱氣散發出一種異常的香味,逗得路過的車輛必須停下來。熟狗與活著的樣子差不多,除了皮上沒毛了,肉裡沒骨頭了,其餘都在。喜愛哪個部位,客人自己選。那隻關著的狗,卻只是讓人看的,無非是說,就是這種狗。
初送來的狗,似乎都能預感到它的末日來到了,對著狗館的廚子呲牙露齒狂吠不已。
可主人不離開,它也不逃走。等主人與廚子一番討價還價後,廚子拿了一條繩索給主人,狗才嚇得渾身顫抖,卻還是不逃走,反而依偎在主人的兩腿之間,夾著尾巴發出嗚咽聲。
主人彎腰把繩索套在狗的頭上後,接下來是把狗栓在一棵樹上。這樣做了,主人再不好意思面對可憐的、恐懼的狗,多半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狗見主人一走,眼睛裡的絕望便體現在它狂亂的四蹄上,它奮力地邁腿想緊跟主人的腳步,可是它沒邁出幾步,又被緊繃的繩子拉回來,又奮力地邁步,又被繩子拉回來。
狗脖子雖然被繩套勒得呼吸困難,可它的確想叫出聲音來,它是在呼喊主人,還是在憤怒繩子,不得而知,總之它平時洪亮的聲音變成了嗚咽的呻吟。
狗哭的時候,主人是不能聽的,他的選擇只有不回頭。
廚子拿來一把包了布頭的鐵錘猛擊狗鼻梁,狗扭曲著身子,被繩子緊勒的喉嚨裡發生像奶娃哭泣的叫聲。狗在這猛擊中只能堅持幾分鐘,便沒了聲息。
廚子接著用手去摸狗鼻梁,確定沒碰爛皮後,順手摸合了狗眼睛。廚子的手溼 溼的,並不是有汗,而是因狗的眼淚。廚子把手掌在腰間的圍巾上擦了擦,對徒弟說,看明白了,就這樣打。狗鼻子最脆弱,要敲而不破才好。
徒弟望著廚子的手,也望著廚子腰間那張不知擦了多少狗眼淚的圍巾說,師傅,下一個我來敲。
廚子聞聲很高興,就把手上殘留的狗淚拍在了徒弟的頭上,說好好幹,好好學,以後你就靠這個穿衣吃飯。
徒弟是廚子新收的。廚子一般兩年就收一個徒弟,不是廚子有喜愛收徒弟的嗜好,而是徒弟們沒有超過三年而不走的。徒弟 們走了,花江狗肉館就開得到處都是。先是縣裡、市裡有了,再是省城有了,最後有人竟然開到了北京。
廚子聽說後,不以為然。 有人說,你徒弟們都發財了,你老要是去外地開一個,還不更發財呀!廚子一笑說,錢我也喜歡,我更喜歡狗肉。
有人說,莫非只有在這裡才是狗肉,外地的不是呀!廚子說,不是我們的花江狗。 有人說,外地都用花江狗肉的招牌。廚子說,我說過了,不是我們花江狗。
狗還得吊著,過了半個時辰再放下來。廚子當徒弟時,曾跑過一條狗。不過那狗跑了幾天又回來了。
那年廚子剛進師門不久, 正是大年前夕,師傅想吃狗肉,可過年過節的,沒人送狗來賣。 師傅嘆了口氣說,把大黃敲了吧!
大黃是師傅養了兩年的狗。師傅敲狗如麻,卻還是不敲自己養的狗。於是徒弟去敲。
徒弟照著平時師傅敲狗的過程來了一遍,可以說沒什麼錯誤的,問題出在徒弟見狗被敲得沒了聲息,便解了狗的繩套放在地上。
死狗是不能馬上放下地的,狗會接地氣,地氣一上身,狗便會醒過來。等徒弟從屋裡端了個大盆來裝狗時,大黃早跑得沒了蹤影。
徒弟自然是少不了挨頓臭罵,看著師傅因沒有了狗肉吃而暴跳如雷的樣 子,徒弟心裡難過極了,畢竟是要過大年了,把師傅氣得這樣子,的確不應該。
由此徒弟永遠地記住敲了狗不能馬上放在地上。
狗對主人的無限忠誠,表現在無論主人怎樣對它,它始終忠於主人。
大黃也是這樣的一條狗,在它挨敲死裡逃生後的第三天,又腫著個鼻子回到了主人家。
廚子至今也在想,師傅為什麼要親自敲掉大黃。
大黃被敲後吊在樹幹上的樣子,廚子這輩子是沒法忘記的了。
大黃的鼻子腫得發亮,眼睛瞪得圓凸凸的,眼淚特別地多,都死了半響了, 還有幾顆晶瑩的淚滴掛在狗的下巴。
從那以後廚子敲了狗一定得給狗合眼。
廚子的徒弟從屋裡端出一個大木盆放在樹下,然後把狗放下來,提起狗的四蹄丟進木盆裡。接著徒弟又從灶臺上提來一大盡壺開水,慢慢地把水往狗身上淋。廚子拿了個大鐵夾子,給狗翻身子,然後把狗頭按壓在水裡多燙一會兒,又把狗蹄往水裡按。
每天,關在鐵籠子裡的那條狗,都能聽見它同類像哭的聲音。 這狗先是在狗的哭叫聲中,在那個不大僅僅能轉身的鐵籠裡,驚恐地團團轉。後來,鐵籠子裡的狗不再驚恐了,它似乎聽慣了同類像哭的呻吟。它把後腿收在屁股下,前腿朝前伸直平放,這是一種臥著身子卻又保持著起跑的姿勢。時間長了,狗就把頭平放在兩個前腿之間,眯著眼。
廚子的徒弟拿來一把刮毛刀等候在廚子旁邊。廚子丟了鐵夾猛地從燙水中抓起狗蹄子,嘴巴噓唏著,把狗放在一塊石頭上, 然後把手放在嘴下吹氣。顯然廚子的手被水燙得發痛,可他每次都是這樣。仿佛他不這樣被燙一下就對不起狗一樣。
徒弟問師傅燙了手怎麼辦?當然不包括師傅的手。徒弟這樣問是想找一個師傅同意的理由,使他可以用不燙手的辦法去抓燙水裡的狗蹄。
但是師傅的回答卻不給他任何理由。師傅把手伸到徒弟眼前晃動,說燙什麼手,我燙了幾十年。不要怕燙。
徒弟說,師傅真燙手哩!
師傅說,燙了也不要緊,去擦點狗油,一會兒就好了。再說燙多了就不燙了。
廚子接過徒弟遞到手的刀片,習慣性地用拇指試了試鋒口,然後像刮鬍子一樣颳起了狗毛。狗的一身毛,根本經不起廚子手裡的刀鋒,幾次來回就光了, 狗赤條條地被倒提起來,又被掛樹權上。
廚子以欣賞的目光看著狗,然後用他那雙微紫色的手掌,在狗白光光的身子上溜了溜說,看見沒有,這樣才好。
徒弟下意識把手掌在圍裙上擦了擦,說下回我來刮。
廚子讚許地說,好,什麼事就怕認真,只要認真,哪樣都能幹好。
徒弟被師傅的讚許弄得有點不好意思了,他雙手把尖刀遞給師傅誠懇地說,我再看您開一次膛,我肯定就會了。下一回我來。
廚子接過刀,先是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把狗胸狗肚上的皮劃開, 然後揮小斧子砍開胸腔,又用尖刀割開狗肚肌。
廚子一邊伸雙手去掏狗的內臟,一邊對徒弟說,狗一身都是寶,特別是狗肝狗腸是大補之物。
徒弟看見狗的內臟在師傅的手裡一股腦進了木盆,心裡還是一陣噁心,雖然他已不止一次看見這樣的情景。
他只能去端盆子,把內臟清理出來洗乾淨是他無法逃脫的事。
師傅要去燒狗,怎麼燒師傅還未告訴他。他只看見,每次師傅提起溼漉漉的白條狗去了後院,出來時,狗身子已是黃澄澄的模樣。
他曾問過師傅,狗咋個就黃澄澄的了,用的什麼草。 師傅說,幹香草。
他又問,幹香草是什麼草。師傅聞言沒有吭氣。
徒弟以為師傅沒聽好,又問,什麼是幹香草?
師傅說,師傅不想說的,就是你暫時不該知道的。
真正懂得吃花江狗肉的人是從不吃外地的所謂花江狗肉,或者是吃過花江鎮上的花江狗肉的人,也決不會吃外地的花江狗肉。
就像喝國酒茅臺一樣,喝不到正宗的,你就別喝。是嘛!哪來這麼多的國酒,哪來這麼多的花江狗。
花江狗是花江大峽谷特有的一種土狗。這狗個體不大,最大的不過十餘公斤,一般的成年狗都在七八公斤上下。這裡的人家絕大部分是不吃狗肉的,可就是那小部分人家吃狗,卻吃出了名氣吃出了經驗來。
這裡吃狗的人都有一黃二黑三花四白之說。都是狗肉,為什麼黃狗肉上乘而白狗肉下乘,也只有這些老吃狗肉 的主兒自己知道其中的微小差異。
花江狗繁衍力很強,一般一年一胎,一胎生下來多達七八隻小狗。一胎生一隻或二隻小狗的母狗極少。
一般人家最多留兩隻狗來看家護院,其餘都送人。大多數人家是不賣狗的,小狗更是不會賣。在鄉場上,出賣的東西很多, 如雞鴨牛羊豬馬,就是沒有出賣狗的。這裡流傳著一個古老的訓 誠——賣豬富,賣狗窮。
有年青人問,賣狗為何就窮。老人說, 你家連看家的狗都給賣了,你家還有哪樣不能賣的,不窮才怪暱? 這一帶人家從古到今一直堅持著不賣狗的祖規,就是有人好吃狗,也是自家養了狗來敲。這一帶的人家對好吃狗的人是有看 法的,老人們教育子女說,連狗都要吃的人,良心一定不善。
有些子女聽話,有些子女卻不以為然,說總不能說吃狗肉的人就是壞人吧! 老人說,不是壞人也不是善人吧! 有子女反駁說,要善良就別吃肉,當和尚去。
關在鐵籠的狗是一條黃色的狗,從肉質來講是花江狗中的上品。
狗的主人是一個中年漢子,身著土布衣褲,腳穿一雙草鞋。
徒弟一看就知道,這種裝扮的一般都是生活在大峽谷深處的人。
廚子見黃狗比一般的狗高大,便一定要這漢子給狗上了繩套才能走。中年漢子態度很明確,堅決不幹這事。
廚子說,你不上套子可以,總得把狗哄進籠子裡吧!常言說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窮。我這裡雖有好吃好喝的,也留不住你那狗。
中年漢子神色暗淡,很不情願又無可奈何地抱起狗放進鐵籠子。
廚子知道要敲掉這條黃狗,是得費點力。
那賣狗的中年漢子留下話,說是急用錢才賣這狗,等有了錢再來贖回。當時廚子說,我這裡不是典當鋪。中年漢子說,您一定給多留些天,我一定回來。廚子揮手說,去吧去吧。中年漢子才硬著頭皮一步一回頭地走了。
廚子看著中年漢子遠去的背影對徒弟說,這條狗好。徒弟說,當然了, 是條黃狗。一黃二黑三花四白嘛!
廚子說,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看這狗皮毛黃得發光, 胸寬蹄健。定是一條一胎一仔或二仔的龍虎之狗。少見、少見。 師傅我都有點捨不得刮它的毛,想剝了它的皮來墊床,真是個絕好的東西。
黃狗在鐵籠子裡天天看見廚子敲狗,開始兩天不吃不喝,白天在鐵籠裡又咬又跳,晚上對著夜空嗚咽嚷叫。後來見多了,也就不再那麼折騰了。廚子開始叫徒弟拿了剔下來的狗骨頭給黃狗 吃,黃狗嗅了嗅根本不下嘴。
廚子說,怪了,有狗不愛骨頭的了。
徒弟說,不怪,它聞出是狗的骨頭了。
廚子說,狗吃骨頭,從不挑是哪樣骨頭。我就沒見過這樣的狗。
黃狗幾天下來就餓瘦了,本來極有光澤的黃毛也開始有點褪色。廚子有點急了,對徒弟說,把骨頭煮熟攪和剩飯剩菜給它吃。 我不信它還能嗅出什麼來。
徒弟照辦了。黃狗果然開始吃,幾天下來黃狗的毛髮依然光澤閃亮。黃狗的毛髮是恢復了,可徒弟卻總感覺黃狗與原來不一樣。 咋個不一樣,真要徒弟說,一時還說不清楚。
後來經過幾天的琢磨, 徒弟終於明白了其中的差別,黃狗開始是目露兇光,臉龐呈惡相。 現在黃狗的眼光暗淡,眼角邊的毛像沾了米湯總是毛與毛緊靠在一起,徒弟知道那是狗淚流過的痕跡。但是狗是什麼時候在哭, 他卻無法知道。
廚子更加喜歡這條黃狗了,閒暇時,廚子與徒弟閒聊說,這黃狗暫時不敲掉,等立冬了敲了剝皮。
徒弟說,狗的主人真的要是回來贖狗咋辦?
廚子說,不可能,沒這種規矩。
說是這樣說,其實廚子也有點擔心那中年漢子來贖狗。廚子也遇見過那種又想要錢又捨不得狗的人,這些人也曾有人說是要贖狗,可拿了錢幾乎沒有人回來的。
不過廚子覺得黃狗的主人那個中年漢子確實與其他的賣狗人不一樣。到底怎麼不一樣他也說不清。
廚子的擔心說來就來了。 黃狗的主人,那個身著土布衣褲,腳穿草鞋的中年漢子來的時候,廚子正在後院子用千香草薫燒剛才開膛了的狗。只有徒弟在前院清理狗腸子。
中年漢子見廚子不在,也沒與廚子的徒弟招呼,直接走到了那鐵籠子旁。黃狗一見主人,伸開前爪猛拔鐵籠的鐵條,屁股團團轉地搖著尾巴,夾了半個多月的尾巴一下子就翅了起來。
徒弟看著黃狗的一張臉舒展開來,眼睛也不再暗淡顯得亮晶晶的。
黃狗快樂而興奮地想從鐵籠裡伸出頭來,可是隨它怎樣努力,鐵條的間隙只能伸出它的鼻子來。徒弟知道,黃狗是想用頭去親熱主人的腿,還想後腿立起用前爪去搭主人的手。
徒弟家也養有 一條狗,他每次回家狗都這樣親熱,狗的一張臉還會因為高興而 無比的燦爛,就連眼睛也會眯起來,使人覺得狗似乎在笑。
這時的黃狗高興得眯起了眼,徒弟明白,這是黃狗半月來第一次開了笑臉。黃狗的主人顯然被狗的熱情感染了,一手去摸狗鼻子,一手去摘鐵鎖。
中年漢子的雙手一冷一熱,熱是因狗舌頭舔著,冷是因鐵鎖冰涼地死扣著。
中年漢子走向徒弟,盯著徒弟手裡的狗腸子說,你師傅暱?
徒弟說,在院後燒狗。
中年漢子說,我可以進去麼?
徒弟說,不行,師傅燒狗從不準人看。
中年漢子說,要多久?
徒弟說,快了。
中年漢子說,我來贖狗。
徒弟說,要贖,當初就別賣。
中年漢子說,我爹得急病要錢救命。
徒弟正想再說點什麼,他師傅提著燒好的狗出來了。見了中年漢子說,還真遇見要贖狗的人了。說完把狗丟進一個大木盆吩咐徒弟去清洗。
中年漢子從一個小布袋子裡,掏出了一大把零票子,遞給廚子說,你數一數。
廚子不接錢說,我這兒從不賣活狗。
中年漢子說,是我的狗。
廚子說,你的狗,咋到我這裡來了。告訴你,這狗是我的。 中年漢子說,講好的,我要贖回的。
廚子說,那是你這麼說,我沒答應過你。再說你賣一百元, 贖回還是一百元,有這麼便宜的事麼。
中年漢子又把錢往廚子手裡送,說這是一百二十塊。
廚子說,那不行,我不賣活狗。
中年漢子說,狗我是一定要贖回的。
廚子說,快走開,再不走我叫警察了。
中年漢子說,你不贖回給我,我就不走。
廚子掏出手機給鎮裡派出所打電話。一會兒一個與廚子稱兄道弟的狗肉朋友來了。
廚子的朋友一進院子就大咧咧地叫嚷,咋個回事。
廚子說,這個鄉巴佬在這兒耍賴。
廚子的朋友看著中年漢子說,你這種人我見多了, 別在這兒耍賴,這不是你耍賴的地方。
中年漢子指著鐵籠裡的大黃狗說,我沒耍賴,這狗是我的。
廚子的朋友說,憑什麼是你的。
中年漢子說,打開鎖放出來,看它跟哪個走,就是哪個的。
廚子對朋友說,你看看,他這不是在耍賴是在幹什麼。這狗他早賣給我了的。和他囉嗦些什麼,帶到所裡關他幾天再說。
廚子的朋友對中年漢子說,你說說,是不是這回事。
中年漢子說,是這回事,我說要贖回的。
廚子的朋友說,你們這種糾紛,我們所裡不能解決,你們自己商量解決。說完轉身走了。
廚子追了幾十步才追上他的朋友。他拉著朋友的手說,咋搞的?就這麼呀!這鄉巴佬討厭得很。你把他帶到所裡一嚇唬,他準跑了。
廚子的朋友眼睛一橫說,你又害我,現在不同原來了,上面的禁令下發後,我們這一行是不好幹了,動不動就說我們違法了。你們這是經濟糾紛我沒法管。你們要是打了一架嘛,屬於治安問題, 我還可以管一管。
廚子回頭看了中年漢子的一眼說,這小子有些硬力氣。
廚子的朋友不理廚子想抽身走。廚子一把抓住了朋友的手說,你說要打一架是不是。
廚子的朋友說,你別張起嘴巴亂說。我什麼時候叫你打架了。
廚子說,好,你沒說。要是打架了咋個辦?
廚子的朋友說,打架就按治安條例處理。
廚子說,狗咋個解決。
廚子的朋友說,還是你們倆自已商量解決。我又不是法院的。
廚子說,那不是白打一架。
廚子的朋友說,你咋個這麼不懂事暱?沒人叫你打架,我還要勸你好好商量解決你們的糾紛。都什麼時候了,打什麼架。說完, 掙脫廚子的手走了。
廚子回到院子裡笑著對中年漢子說,聽人勸好一半。我就不與你一般見識了。我的朋友說了,看你可憐就不帶你到所裡了。你先回去吧!
中年漢子說,我回去狗也要回去才行。
廚子眼一瞪說,給你臉就翅尾巴。一百二十塊我不賣,要二百塊。沒得商量的,回去找到錢再來。
中年漢子說,我沒得這麼多錢。
廚子說,有沒有錢是你的事。
中年漢子沉默了半晌,走到鐵籠子旁,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個紅苕餵大黃狗。大黃狗一邊啃咬一邊把尾巴搖得團團轉。
中年漢子回頭對廚子說,你等著,我籌好錢就來。
中年漢子又一步一回頭地走了。
大黃狗見主人走了,不再啃吃紅苕,又叫又跳的。直到主人的背影不見了, 它才停止蹦跳,嘴裡又發出一陣嗚咽之聲。
晚上,關了店門,師傅臨走對守店過夜的徒弟說,明天早一點起床,要敲兩條狗。
徒弟說,為什麼?
師傅說,鐵籠裡的狗也敲了,我要它的皮,真是一條好狗。
徒弟說,狗的主人不是去籌錢來贖麼?
師傳說,這個鄉巴佬,就是不贖給他。
徒弟不再說什麼。
師傅騎著摩託車走了。
深夜徒弟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後半夜拿了一根鐵棍,插入鎖洞使力一撬,鎖便開了。
徒弟打開鐵門把大黃狗放了。放了狗後, 徒弟一直無法入睡。凌晨時,徒弟忍不住打了個盹兒便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大黃狗跑進了它的主人家,主人驚喜地迎出來,大黃狗後腿直立,前爪搭上了主人的肩,尾巴搖得團團轉,眼睛眯起來充滿著笑意,使狗的臉一片燦爛。
在徒弟夢到大黃狗伸出舌頭去舔主人的臉龐時,他感覺到自己的臉也溼漉漉的,猛地一下就驚醒了。 徒弟醒後沒馬上起來,他也知道時間不早了,師傅就要到了。
但是他太困了,他想懶幾分鐘床。
還沒等他懶上一分鐘,師傅在院子裡吼了起來。偷狗了。狗被偷了。
接著他聽見師傅向他奔來的腳步聲,在他還沒有來得及翻身下床,他的臉上頓時挨了一巴掌。
他聽見師傅吼到,你狗日的,還睡個毬。
一會兒,廚子的警察朋友來了,看了鐵籠子說,鎖是被撬開的。 又審問徒弟說,你沒聽見有人插鎖和狗叫?
徒弟說,沒聽見。
廚子的朋友說,撬鎖不一定有聲音,狗應該叫呀!
廚子火冒三丈地指著徒弟說,是嘛! 你狗日的睡死了, 狗不可能睡死。
廚子的朋友說,要麼就是熟人來撬的。
廚子說,對,一定是那個鄉巴佬幹的。咋個辦?
廚子的朋友說,咋個辦?涼拌。你又不知道那人住哪裡,咋個找他。
廚子說,這是個案件。
廚子的朋友說,你報案了,當然是案件,一百元的案件咋個搞。 我們不可能為了一條狗成立專案組吧。為了一百元的狗,可能要 花幾百元找狗! 還不一定能找到。
廚子說,是二百元的案子。
廚子的朋友說,別逗了, 哪有二百元一條的狗。走,到所裡做筆錄。
廚子說,是我丟的狗,去你那裡幹什麼?
廚子的朋友說,你要報案,當然要去做筆錄。不能空口無憑嘛!
廚子說,搞得這麼複雜,算了,沒時間折騰,別耽誤做生意。
晚上食客們走完了,廚子整理完鈔票後,把徒弟叫到櫃檯旁。 說你的錯誤很大,留你下來繼續幹就不錯了,狗嘛,也不要你賠 二百元了,扣你工資一百二十元算了。
一個星期後,中年漢子走進了狗肉館,送來了二百塊錢。並感謝了廚子對他的信任,說狗早回了家,為了對廚子表示感謝, 還給廚子帶來了幾斤自家種的花生。
晚上,廚子油炸了花生,一個人喝悶酒。
徒弟三天前已離他而去。
END
作者/歐陽黔森 來源/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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