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抗日電影，超出你想像

當戰爭遭遇愛情，不是盪氣迴腸的傾城之戀，便是潸然淚下的生離死別。

而《夕霧花園》則劍走偏鋒，用溫吞吐水的曖昧透徹出一段令人不願回首的傷痛歷史。

影片改編自馬來西亞作家陳團英的同名小說。

1941年，日本武力入侵英屬馬來西亞。英國勢力撤離，馬來西亞淪為日據。

影片以戰爭反思為基調打底，嵌套出戰時、戰亂、戰後三個不同時空緯度下，被捲入到戰爭傷痛中的女主角張雲林波瀾起伏的人生。

張艾嘉與林嘉欣分別飾演中青年和晚年的張雲林

低矮雲層下的馬來森林，籠罩在一片柔和旖旎茂綠色中，猶如林海一般的雨林深處，潛藏了張雲林緘口一生的秘密。

隨著老年張雲林戰後的故地重遊，一條不甚清晰的回憶線漸漸顯露。穿插著青年張雲林在戰時和戰亂的經歷，三段時空平行敘事，最終縫補出一段個體與國家情感共通的厚重歷史。

二戰期間，隨著日軍入侵，張雲林與妹妹成為俘虜。她在礦井中受盡鞭打、整日勞作，未成年的妹妹則被強制成為慰安婦。

頗為尋味的是，雖然遭受日軍的侮辱，但妹妹卻對日本文化情有獨鍾。

尤其是對日式庭院的嚮往，幻想戰爭結束後，能與姐姐一起在家鄉建造一座風雅幽靜的日本庭院，成為支撐妹妹在暗無天日的生活中尋覓慰藉的唯一希望。

這種受害者對施害者背後國家文化類似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式的依戀，也成為糾結纏繞張雲林一生的心魔。

日軍投降的當天，張雲林雖僥倖逃出地獄，卻目睹妹妹被日軍毀屍滅跡而無能為力。

時代的一粒灰，落在人身上，真就成了一座山。

許多年後，戰爭陰雲早已煙消雲散，年華老去的張雲林重返故地，依偎在破敗成歷史廢墟的庭院窗欞前，一段在戰爭創傷中的曖昧愛情終於慢慢浮現出來。

這是影片中最當下的時間，也是故事裡最確鑿的情感視角。

從戰爭裡僥倖逃脫的張雲林，背負著對妹妹之死無以復加的愧疚，在戰後的動蕩時期去到深山之中，執意與居住在這裡的日籍園藝師中村有朋學習園林藝術，藉此完成妹妹要在家中修建一座日式庭院的人生夙願。

這是影片套牽在戰時與戰後之間的第二個時空敘事，也是全片的重心所在。

中村有朋表面上是被日本天皇放逐的皇家園藝師，但在當地人眼中，他則是為日本帝國搜集、丈量地理信息，並掌握戰爭黃金隱藏地點的侵略者奸細。

從情感層面上看，中村有朋是張雲林的「仇人」。妹妹葬身在日本軍營的經歷，令她身不由己地恨屋及烏。但在另一方面，被日本軍人俘虜受盡侮辱之時，又是對日式園林的期盼與嚮往在精神上支撐妹妹和自己度過一個個暗無天日的黑夜。

因此，張雲林與中村有朋間的情感聯繫，從一開始就籠罩在一層難以釐清的偏見與依助矛盾之中，模糊不清又曖昧難分。

而在與中村有朋的接觸中，張雲林從最初每日搬運石材時的敵意對抗，到之後袒露過往經歷後的心心相印，男人用園藝家的手，撫慰女人孤寂心靈的同時，還以刺青的遮蔽了曾被侵略者鞭撻的傷痕。

在教導張雲林打造日式園林時，中村有朋曾向她提及到園林美學的核心所在——「借景」。從屋內的門扉中，眺望園林中的景致。以門為眼界，欣賞門外的別有洞天。這一特殊的視角，成了影片的關鍵題眼。

正如中村有朋所言，外部的世界總在門扉之內一成不變，而它會以何種樣貌呈現，關鍵在於我們以何種方式去審視它。這讓張雲林認識到，「借景」才是打造一個完美日式園林的關鍵。

這一「借景」的美學，不止應用在對日式園林的建造上，更成為潛藏在片中各處的一種暗語。

妹妹的遺願、張雲林的救贖、中村有朋隱秘的「任務」，以及片中各處的窗欞門扉，都構成了《夕霧花園》影片獨特美學表現，其實都是一種依附在影像之上的內心「借景」。

畢竟，影片從始至終，眾人所追尋的日式園林就僅是一種臆想式的存在。

無論是妹妹生前所憧憬的園林、張雲林想要為妹妹圓夢建造的園林、中村有朋遠離日本試圖在馬來西亞建設的園林，都不是他們自我真正所追求的、完整的、完美的園林。

這座如同空中樓閣般的存在的日式庭院，成了她們各自人生道路上的一個精神圖騰，只要心中存有遺憾與愧疚，那座庭院就永遠無法被完成。但在另一層面，在她們的心中，那個園林卻早已成為一種心願「借景」，完整無缺地建設完成了。

同樣，影片的終極「借景」出現在結尾處。

晚年重歸廢舊園林的張雲林最終意識到，當年對自己不辭而別的林中有朋曾將妹妹遺體隱埋地點以刺青的方式紋身在自己的後背中。這是不能背棄大和民族的他用最隱諱的方式對自己的示愛。

林中有朋將時間化為「借景」在張雲林的身上，建造而成了一座消彌戰爭傷痛的時間園林。而等到晚年才醒悟這一切的她，終於有勇氣回到昔日的園林中，仿佛從未離開一般與林中有朋隔窗而望。

作為一部愛情主題的影片，《夕霧花園》將宏大的歷史背景與個人命運相互勾連貫通。

戰爭的創傷、無力的贖罪，為了痛苦而棲息在靜匿庭院的孤落中，白天苦力受虐，夜晚以背作圖，異族的曖昧始終繞不開民族的仇恨，就連一聲告別都說不出口的愛情，直到晚年才在汐霧散去的花園中現身。

這種從國內同類影視作品傳統抗戰的套路中輕鬆跳脫，文本巧妙，回憶裡夾帶回憶，並用一曲禁忌的愛情承載、覆蓋一段複雜的歷史，在概念上百轉千回，確確實實讓看膩了主旋律抗日題材的觀眾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