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 林惠嘉:
讀 女人的獨立
那一年我爸是個窮困潦倒的有志青年,能和我媽在她工作的,窗戶上貼著浸濾光線的塑料紙的鄉下衛生院裡,一下午一下午地談文學。我媽讀一首詩,他背一首,我媽看上了他的才華。
後來他工作的食品公司倒閉了,他去南京租了房子,自學法律一年半,考到了律師資格,在我們這裡史無前例。而一年半前,他的大學同學不斷寫信跟他說,不要眼高手低,就從工人做起吧。
我媽當時剛調到市裡的人民醫院,對他說,要不你去學法律吧。他說好的,他們都不知道法律是什麼。
然後我媽成了家裡的經濟來源,我爸遠在南京,就這樣度過了一年半的時間,他沒辦法看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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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你的,還不是因為有我媽
我寫李安的時候,突然想到了爸媽的事,很久以前我問我媽為什麼會看上我爸,真的是因為他有才華嗎。我媽說其實不是,那個時候她對他一見鍾情,根本不知道他的事,她只是覺得他長得好看。
我看著李安年輕時的照片,也特別好看。可能女人,其實都是一樣的。你覺得女人偉大,其實她只是,就「賤在這裡,也美在這裡」。
有關李安的夫人林惠嘉,她畢業於臺北第一女子高中、臺灣大學化學系,美國伊利諾伊大學微生物學博士,現任紐約醫學院研究部教授。兩人是伊利諾伊大學校友,在前去世界青少年棒球冠軍賽為拉拉隊加油時認識。
婚後,她養了他六年。每到傍晚做完晚飯後,李安就和兒子一起興奮地等待「英勇的獵人媽媽帶著獵物回家」。當時他也自覺「我若是有日本丈夫志節的話,早該切腹了。」
多年後李安執導了《臥虎藏龍》,那的確是一部性感的電影。既有李慕白那樣的分寸、儒雅,俞秀蓮那樣的隱忍、甘心,還有玉嬌龍那樣的疏狂與天真,意氣與銳利。
好的電影,勢必有超過社會語言的內生語言。這部電影的內生語言不是它過多的說教式對白,而是玉嬌龍一躍萬丈絕壑,用李安的話來說,就是:「她是我心中那份令人心驚的浪漫情懷。」
由此可見李安的性感。他外與裡的衝突,讓他總是不知道把自己端放在哪個位置才好。在生活當中,他總是浸在一種多愁善感、心不在焉的狀態裡,對周圍的一切都是欲拒還迎的曖昧態度,很無用。
生活和電影讓他總是處於一種軟弱的,缺乏硬氣的轉變中,他是真的沒有丈夫志節的人。
也是因為《臥虎藏龍》,李安拿到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獲獎後有一次和太太到紐約法拉盛的華人區去買菜,有位臺灣來的太太對她說:「你真好命,你先生現在還有空陪你來買菜。」結果林惠嘉回答的是:「你有沒有搞錯啊,是我今天特別抽空陪他來買菜的。」
如果說當初林惠嘉是看上了李安的才華,這其實是牽強了,她是理科出身,不懂電影和那些有的沒的的思想。可能她只是看上他好看,或者看上他卑卑諾諾的,總之就只是看上他了而已。
於是她就這樣賤佻地嫁給了他,婚禮搞得一團糟。但是多年以後,她還是那個獨立得清清爽爽的女人。
而說她把這場婚姻當做一場豪賭,並且押對了寶的,有沒有搞錯啊,她就是有能力掙錢養家,丈夫只需要貌美如花和洗衣煮飯,允許他有點有的沒的的思想和才華。
「
我一直是崇尚正義的人,不會以一個人的貧富來判定他的價值。他亦是個體生命,他值得同等的尊重。
」
關於李安拍的《理智與情感》,看過或者讀過原著的都知道,這是一個充滿了金錢的故事,並且呼喚不以金錢衡量一切的偉大愛情。
而《理智與情感》的作家簡·奧斯汀的人生中,也有過一個叫做湯姆·勒弗羅伊的男人,他貿然闖入她的鄉村生活,年輕英俊,花裡胡哨又窮困潦倒。簡覺得自己可以依靠寫作掙錢,答應與他私奔。然而他們最終還是沒有結合,也是因為那個男人太過拮据。
錢,這個對男人而言,小心翼翼又艱辛苦澀的字。
而我們年輕時候喜歡一個人,怎麼會是因為他的錢,就是覺得好看啊。哪怕他只能給你端一碗學校食堂裡的免費例湯,你都覺得湯麵上勾的芡被他照得澄澈澈的了。
為了心底的那點「美」,「我們」中的很多人都成了獨立的,有能力的,可以主動追求美的人。認識的一個名正言順養小白臉的阿姨,結婚後兩三年就被捲走了錢,之後還是一個接一個地找。人家問她幹嘛這樣呀,她說,我喜歡啊,漂亮的,看著多高興。人家又說他會騙你錢的,她說,我願意啊,我能掙嘛。
當然,我覺得要養男人的話,貌美如花還是不夠的,不說本身才華橫溢只是報國無門,至少得會洗衣做飯帶孩子啊。
丈夫的能力可以只限於此,但是女人一定要有自我意識和追求,熱愛工作,樂於掙錢,就像林惠嘉說的:
「
我只是不管他,讓他自生自滅
」
「
我是獨立的生命,有屬於自己的靈魂事業
」
所以,就算她找了個很可能一事無成的男人又如何,至少他也幫著成全了她的賤佻,美與獨立。
我想像著二十幾年前我媽在經由窗玻璃上的塑料紙浸泡,而無限發酵膨脹的黃昏中,一抬頭就看到我爸,突然覺得就是他了。因為他年輕的好的肉身光芒萬丈,沒有任何中年的,苟且生活的痕跡。
而她僅僅是剛獨立,有了一點能力,就勇敢地選擇了她所喜歡的,這樣的她,真是了不起。
奧斯汀的湯姆最終成為了愛爾蘭大法官,林惠嘉的李安成為了負有盛名的導演。感謝他們不僅好看,而且真的
才華橫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