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宋曉霽(德國/荷蘭留學生)
執筆:戚倚嘉(曾旅居荷蘭10年)
口述時間:4月2日
我來自湖北武漢,在德國和荷蘭留學生活了6年,學習社會學,現居德國。當疫情在武漢爆發的時候,我特別震驚,也特別揪心,因為自己的家鄉是武漢,家人朋友都在那裡。但除了關注疫情,關心親友,我在歐洲也無能為力。幸好,國內的疫情在強力控制下逐漸緩和,到如今連武漢也快要全面解封了。但沒想到如今歐洲卻被疫情攻破,當然,綜合考慮,我還是選擇留在歐洲,既避免轉運過程中的風險,也儘量不回國增加負擔了。
往日周末滿滿當當的阿姆斯特丹地鐵,如今幾乎全空。
當場懟回去會讓歧視者措手不及
疫情爆發後我在一些媒體上看到過海外華人遭受歧視的報導,可沒想到歧視竟也發生在自己的身上。自疫情爆發以來,我總共遭遇過五次歧視性的言語攻擊,分別發生在德國城市埃森(3次),德國杜塞道夫(1次)和荷蘭阿姆斯特丹(1次)。
在德國遭受的歧視地點均發生在市中心,每次都是路人走過我身旁時用德語對我說「新冠病毒」這個詞,或者是直接說「病毒來了」。在歐洲生活過的華人或多或少都會碰到過一些當地人看到亞洲面孔時臉上帶著一種挑釁式的笑容大喊「Nihao」或「Konichiwa」的行為(這並不一定是友好的表達,相反,大部分情況下是歐洲人在表達對亞洲人的刻板印象)。
其實之前我也碰到過類似的事情,早已習慣,但現在「新冠病毒」這個詞就仿佛是新的「Nihao」,也成為了當地人對我們中國人的一種刻板印象。而亞洲人往往都比較溫和內斂,遇到不公大都會選擇忍氣吞聲。但在歐洲生活了那麼多年,我深刻地明白髮聲的重要性,所以當我遇到這些對我喊「新冠病毒」的人,我都會當場懟回去。這往往會讓那些歧視者措手不及。
不戴口罩仍然沒避開歧視
更讓我震驚的是,我在荷蘭阿姆斯特丹的超市裡遭遇了一群跟我大概同齡的荷蘭人的歧視。之前在德國遇到的都是青少年,這一次那兩個荷蘭女孩以為我完全聽不懂荷蘭語也看不到她們,在我背後說著關於新冠病毒的話,並且對著我做出了嫌棄、退讓的動作。我當時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當場愣住,因為在我心中荷蘭是個十分開放、自由與包容的國家,首都阿姆斯特丹尤其國際化,沒想到竟然也會發生這種事情。餘光看到了一切的我,沒來得及回擊,但當下給了她們一個兇狠的眼神表示憤怒,她們尷尬地立刻走掉了。
值得一提的是,這幾次受到言語攻擊時,我都沒有戴口罩。由於歐洲與亞洲口罩文化的差異,再加上當地政府和媒體的宣傳,歐洲人普遍認為只有生病的人才需要戴口罩,所以之前媒體報導中受歧視的華人往往是戴有口罩被當地人視為帶病者。我選擇不戴口罩,本以為入鄉隨俗就能相對安全,但沒想到新冠病毒直接升級成為了種族主義者堂而皇之欺凌的藉口。
德國沒朋友照應 所以到了荷蘭
疫情在歐洲蔓延後,德國的應對措施雖然不算強力,但還算有章法,再加上畢竟醫療資源雄厚,從目前的結果來看,控制還算是合理有效。與德國相比,荷蘭政府的應對就沒那麼積極,不過因為我在德國那邊的朋友很多已經不在當地,我怕自己一個人待著萬一出了什麼事情沒人照應,於是現在也來到了荷蘭,跟朋友在一起。
我現在的生活狀態就是:能不出門就儘量不出,超市也很少去。必需的食物和用品,基本靠外賣和網購,所有的生活都變為了線上。朋友和我每天8點都會準時看新聞,我們每天也都在討論疫情。隨著荷蘭疫情的發展,我們開始擔心德國會關閉對荷蘭的邊境,所以現在也在考慮要不要一起去德國待一段時間。
局外人的感覺從未如此強
其實剛聽到武漢封城的消息的時候我感覺特別不真實,似乎一下子進入了一個虛幻的時代。然後就在我身上發生了歧視事件,把我一下又拉回到了現實中。後來疫情也開始在歐洲蔓延,而且情況越來越糟。我身邊有很多朋友都陸續回國了,而且是在還能買到機票的時候,什麼行李都沒帶地立刻跑回了中國。但我是武漢人,回家不現實,只能在歐洲待著。我的學習和生活重心都在歐洲,我也擔心後面的籤證申請會受到影響,但目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這個時候我才更深刻認識到,不同的留學生的心態是非常不一樣的。很多留學生,雖然人在歐洲,但生活的重心還放在中國。而我自己的生活狀態則比較搖擺不定,你的生活重心是要放在中國還是歐洲?這時候你就需要做出選擇。
然而,疫情中這些糟糕的經歷讓我意識到,作為一個亞洲人,無論你在這裡生活多久,有再多的本地朋友,其實都還是會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走在街上,本地人防備或輕蔑的眼神,那些付不起又買不到的昂貴機票,難以承擔的學業上的後果,對在武漢的家人夜夜失眠的擔憂,無法迴避的種族歧視,尤其是作為武漢人所能體驗到的隔閡,這一切都在提醒我,讓我感覺進退兩難。
(來源:南方都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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