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自然中孕育著的生命，
總是在春天走向盛開；
那些被暫時困在生活瑣碎裡的人，
終將等到生命中閃耀的春天。
（一）
東京有許多聞名已久的賞櫻地點，譬如上野公園、新宿御苑、千鳥淵等等。目黑川成為賞櫻勝地的年歲相對年輕，自從2013年出現在朋友圈裡，就一年比一年火爆。因為被一張夜晚燈光映襯下的粉色櫻花倒影吸引，連夜跑去看目黑川。
那是來日本的第四個年頭，在名大留學的大學同期剛剛碩士畢業，跑到東京來辦歸國手續，我們就約去目黑川看櫻花。目黑川是一條淺淺的水渠，密密麻麻的櫻花樹枝子，在路燈下搖晃。當時的印象早就模糊，但人來人往的景象，跟國內廟會的感覺差不多。我們各買了一杯櫻花色的酒，對著搖曳的花影飲了。從此道別，也少有再見的機會。
2014年櫻花季時，搬到學校宿舍去住，換了一批新夥伴。那時學業輕鬆，大家都很有時間。目黑川賞櫻最近車站是中目黑，距離東工大本校區很近，就與一批同學約了，從下午開始賞花。白天的人群雖然沒有晚上恐怖，但去的都是一幫愛湊熱鬧的學生漢，一點雅致也無。當時已經開始琢磨攝影的技巧，但顯然知之甚少。入夜後，別所橋、櫻橋、宿山橋等地，都是競爭激烈的拍照地點。憑著熱血擠到最前面，拍出來的櫻花照卻黃的慘不忍睹，半點也沒有最開始看到照片的仙氣。
時間轉眼到了2016年，因為前幾年印象一般，再也沒有去目黑川的心思。一日晚，恰好與友人約了目黑附近的燒鳥店，添了一身燒炭味後，便乘夜色散步到中目黑河邊吹風。時間稍晚了點，賞夜櫻用的燈光很快就關閉，只剩下昏黃的路燈。遊客一眨眼都散場，小河邊安靜了下來。微風吹動櫻花樹，送來若有若無的淡香。當時稍有感觸，寫了一篇《燒鳥與目黑川》。
2017，2018都再沒有去過目黑川，期間也有斷續關注目黑川的櫻花，據說有一年找好角度可以拍出心形，不知是不是後期P圖所致。但依前些年的感受，目黑川的櫻花並沒有在我心中留下太多好印象，想來無非是熙熙攘攘、遊客嘈雜之地，論櫻花景觀，實在不算上乘。
（二）
2019年，我在明治大學的合同即將到期。當時幾乎又要面臨無工作的窘境。一二月份開始瘋狂投簡歷，說來運氣也好，很快就定下了回母校的工作，研究重心從海洋歷史解讀跳躍到更早更原始的地球，日常實驗從一種經營了十年的分析手法轉到另一種更前沿、對我來說卻是空白一片的技術，滿足了之前的願望。於是，我從神奈川的鄉間搬到東京城郊去住，與目黑川做了鄰居。
那年櫻花格外燦爛。第一次以工作身份走進本校區，身邊大朵的櫻花飄舞。有一天晚上，又與若干好友約了目黑川賞櫻，因為前些年看花的感受，大概也只想走一走，隨意拍拍照。
那是一個春風沉醉的晚上。我與朋友們扎進人堆裡就走散了，獨自一個人看著燈影下浮動的櫻花枝，看著粉色燈籠搖曳的影子，看著觥籌交錯的遊人，心境居然與前幾年很不同。我不再排斥那些喧鬧的聲音，不再討厭別人出現在鏡頭下，不再幻想空無一人的夜色下，只剩櫻花與河流。那時候，我在川流的人群中，仿佛是一個人在看花，遊走在我身邊的人，都成了與繁花一樣的景。他們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化作春天裡的詩歌，在夜色下綻開了花，與櫻花交相輝映。
（三）
次日天氣澄澈，上班前經由自由丘，特意先轉車去中目黑。四月的陽光漸漸開始炫目，一樹樹雪白櫻花鋪展開來，沿著河流向下遊流淌。
早起的遊客並不多，沒有了曾經擁擠的場面。上班族匆忙趕路，不忘停下看一眼櫻花。清晨的櫻花似乎有著更活潑的靈魂，在微風裡吸足了陽光的氣息。
從中目黑車站沿目黑川向上遊走，會路過許多小橋，橋與橋間的距離不過一二百米。橋上都是賞櫻的絕好位置。人多時這裡會變得擁擠，需要警察維持秩序，上午遊人少，橋上很清淨，趴在欄杆上發發呆，完全不會被別人打擾。
快到第九座橋時，左手邊有一家星巴克甄選，去年去的時候剛剛開業不久，櫻花開時需要排隊領取整理券入場。平日上午十點前的話就不需等待。這座星巴克的建築是隈研吾設計，在三四樓的露臺可以一邊賞櫻一邊喝咖啡。舉目望去，櫻花當真如河流一般流向巷子深處。
（四）
隨著年紀的增長，對待同一件事情的看法早已與年輕時迥異。念書時來目黑川，心裡想著這地方這麼吵，看上去也稀鬆平常，到底有什麼樂趣？工作了幾年再來目黑川，就多了一種複雜的心境，有時候是回憶舊時光，有時候是獲得了新感悟。只是不管每年來賞花的遊人到底換了多少批，這些櫻花樹都是不會在意的。春來花開，秋來落葉。哪怕是在這個被疫情阻擋著的春天裡，她們都不會因為賞花客為何少了許多而遲疑，反而早已按捺不住如火的熱情。待到下周，又會變成遮天蔽日的繁花隧道。
那些自然中孕育著的生命，總是在春天走向盛開；那些被暫時困在生活瑣碎裡的人，終將等到生命中閃耀的春天。
Additional photos: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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