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影評,是情懷評。在此之前請先確定自己可以辯證且相對成熟地理解「情懷」二字(就像我們應該辯證地對待「新銳」一詞一樣)。
杜隆坦被吳爾丹擠死了。
他遲早得死,不管是在正史中被古爾丹派人陰死,還是在平行世界中健康快樂地老死。於我而言,這幾種死法沒什麼差別,無論是電影還是遊戲,杜隆坦之死是薩爾(古伊爾)挑起劇情大梁的必要前提——應該慶幸,他沒有經歷高宗李淵的那種死法。電影中,這位霜狼氏族的領袖並沒有贏得多少高光時刻,但這無礙其姓名被深埋進卡利姆多東部沿海的一大塊赤紅之地裡(《魔獸爭霸》中把這片土地稱為「多洛特」)。
會有後繼者為新的土地命名,這是魔獸世界的套路,也是現實世界的套路,自然而然;而我們則追隨著後繼者的腳步,拖拽著沉重的車輪,看著主角們一點點成長,同時體悟著我們自己的變化。從六十七十年代的腳男/腳女到未來110時代的「救世主」,我們在既定的劇情之下完成著自我蛻變,而這些(虛擬的)蛻變的代價是真實時間的流逝。
就像一位擁有極強耐心的鐘點工,我們支付給他(她)錢和時間,縱有間斷,卻心甘情願。柜子裡的點卡一年年堆疊起來,聚合成「情懷」。
《魔獸》電影獲得的高評價的確被濃厚的情懷包裹著,不過你覺得有必要給這些「情懷」稱稱重量嗎?不需要唾沫橫飛地論爭魔獸和LOL、小時代、張國榮、披頭四甚至民國文人風等等「情懷」的常見載體孰輕孰重,而電影院裡若真出現高呼「德瑪西亞萬歲」的聲音你盡可以將其視為行為藝術。情懷這玩意兒無法擺脫,也沒必要妖魔化——你有什麼資格去吐槽一個對著一碗毛豆熱淚盈眶的四川人呢?為情懷去吃毛豆並且在大眾點評上給店子打五星跟為情懷去看《魔獸》然後在豆瓣高分評價的行為沒啥差別;關鍵在於,wower們不會慫恿教唆別人為自己的情懷煽風點火(或者說我寧願相信事實就是這樣)。
Wower們是粉,不過並不腦殘——當你面對尤格-薩隆或者趴在顛簸至極的耐薩裡奧的鱗片上不斷地嘗試著在自己的角色層面盡力做到毫無紕漏以便為整個團隊提供最大的支援時,你可以很自豪地用不同語言(比如我最擅長的牛頭人語或者矮人語)嚎出「我!不!殘!」觀影時坐在我旁邊的富態胖哥異常投入,一言不發,末了拿面巾紙擦了擦眼睛,不知是被觸到了「情懷」,還是戴久了3D眼鏡略感不適;至於大家快樂意淫中的「聯盟狗」「部落豬」之間的無腦對噴,並未發生。
魔獸的時代,不小。對很多人而言,這個不小的時代正是與自己故事相交織的一個不大不小的隨身背囊,你打不打開它,它都在你身旁。
我在小學時邂逅了這個背囊,那時候還是作為單機遊戲的《魔獸爭霸2》,往往被誤認為是山寨版的《星際爭霸》。初中上課翻《魔獸爭霸3》攻略被班主任怒收,高一為了第一個WOW角色究竟選牛頭人薩滿還是矮人聖騎士而思前想後。一幫同學建起了一個部落公會曰「塵緣未了」,每個人的角色都起名叫做「塵之XX」。那是60年代,大家一起被高等級的聯盟潛行者(那時候還堂而皇之地叫做盜賊)虐殺,我也落下過至今有效的被蜘蛛一口咬死而可敬的術士朋友在一旁笑看的早期梗。從網吧到家裡的破爛臺式機到學校的寢室再到筆記本,從跟著「塵緣未了」掙扎在哀嚎洞穴到大家逐漸散落只剩幾個好基友一起打本到大學宿舍拉電線通宵打海山黑廟太陽井再到慢慢適應休閒玩家的狀態只打隨機本,從每個任務必須所有文字看完到不折不扣的考古黨,從囤積獲得的每個有故事的灰色物件到單刷過去的團隊本以收集套裝,從曾經的狂熱到如今隔幾天上線分配一下隨從的採金任務後立刻退出,這十年裡現實與虛擬世界的劇情都在默默前行著,不過前者是不可控的,而後者,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都是安全的。差別顯而易見,也正是這種差別,讓這虛擬的世界和世界觀成為了wower們在某種程度上的避難所(或者說桃花源、舊相冊、收納盒、日記本……Whatever)——在這個虛擬但並不虛幻的世界裡,人們可以放心地飛到某座山巔去靜候朝霞,或者站在以某位被虛擬化的真實NPC的靈柩前一言不發;可以不那麼功利地去完成一個個細小而溫馨的任務,或者百感交集地聆聽被擊敗後阿爾薩斯的臨終之言;可以擔當起百人之長埃辛諾斯壁壘隔著麥呼喊激勵,或者溫吞如我借先祖之力用不甚健全的奶水忽悠前方的部落同胞;可以逡巡於現實文化投射於虛擬世界中那些熟悉而陌生的場景(巨魔之於瑪雅,維庫人之於維京,潘達利亞之於華夏,暗夜精靈之於大和,奧丹姆之於古埃及,不一而足)……把情懷具象化,便生成了這些林林總總的記憶,它們多數時候與現實的你無甚關係,但與你有關。
這些記憶會在某些節點上刺進現實。2008年5月12號下午2點28分,正在圍剿祖阿曼山貓的幾名隊伍成員突然掉線,也一直沒有上線。他們跟我一樣是四川人,至今不知這幾位是否安康。
回到電影。簡單粗暴地講,看《辛德勒的名單》的動機包含了對那段不堪回首但需恆久銘記的歷史的尊重,看《站臺》的理由裡有對公共記憶中個人體驗的感同身受。同理,看《魔獸》,是由於我們熟悉、認同且尊重那段歷史,即便虛擬,但它業已跟我們的軌跡交織已久;魔獸人造歷史的實質應當是匯集著wower們個體故事的集體記憶,而這種集體記憶是在某些記憶缺失或出現斷裂的背景下,人們聊以自慰、尋求相互認同的清醒劑。
最後囉嗦,此非影評,只是就本文所談的話題而言,尚有比電影本身更重要的東西存在著——它於狂熱之處平靜,不太想打臉。
我坐在雷霆崖最高的圖騰上,看著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