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月的時候，我就愛纏著母親和祖母問各種問題。比如，為什麼中秋節要吃月餅呀？為什麼中秋節的月亮會特別圓特別亮呀？
「那是因為嫦娥要上月宮了，所以月宮的門大開，月光就特別亮了。」祖母認真地回答。
「姐嫲（我對祖母的稱呼），那你就說說嫦娥上月宮的故事吧！」我摟著祖母的脖子撒嬌地說。
祖母笑了，慢聲慢氣地說開了。她說，嫦娥原是一家窮苦農民的女兒，天天上山打柴。一天遇上大雨，柴全溼了，背不回去，天又快黑了，她坐在路邊哭。此時一個小夥子走過來，勸她不用哭，將他背上那捆乾柴給她，並送她回家。走著走著雨停了，月亮也出來了。到了家嫦娥邀小夥子進去喝杯茶，小夥子謝絕了說還要趕回去，不然會挨罰的。嫦娥問他家在哪裡，小夥子指著月亮說自己因為得罪了天帝，被罰守月宮護理桂花樹，還得天天砍柴做酒。「沒人幫你嗎？」嫦娥問。「誰願意去那又高又冷的地方啊！」小夥子嘆了口氣說。「小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啊？」嫦娥問。「我叫吳剛。」小夥子雙腳一蹬，全身騰空而起，轉眼不見了。此時，月亮穿雲而出，閃爍出一道銀白色的光，一下顯得特別亮也特別圓。嫦娥愣神看著，父親從屋裡出來了：「怎麼才回啊？吃月餅吧，今天是中秋節了。」嫦娥奇怪問道：「哪來的月餅呀？」父親一面嘆氣一面抹開了眼淚。原來村裡的財主派人來，硬要娶嫦娥做妾，不從就把她父親拉去官府，月餅就是那些人送來的。
如晴天霹靂，嫦娥哭著說死也不去。父親也不願意女兒掉進狼窩，決定連夜逃走。不料財主家的人聞訊追來，父親為了救嫦娥引開追趕而來的壞人，被大狼狗活活咬死。眼看嫦娥也快被追上了，月亮猛然衝出烏雲，射出一道銀光，把壞人的雙眼刺痛了，什麼也看不見，大狼狗汪汪叫著團團轉，也不會咬人了。嫦娥大叫：「吳剛哥哥，快救我！」「我來了！」嫦娥聽到吳剛的聲音，就感到自己雙腳離地，騰空而起，一下子就飛上月宮去了。
我聽得津津有味，卻十分奇怪：「姐嫲，為什麼你講的『嫦娥奔月』故事不一樣呀？阿姑（我對母親的稱呼）說嫦娥是偷了靈丹才飛上月宮的。是不是有兩個嫦娥呢？」
「誰都沒見過神仙，神的故事還不是由人來編的？」母親笑了。
「那神的故事可以隨便編，人的故事也可以隨便編嗎？」我又冒出一個問題來。母親想想說：「有些可以，比如小說；有些不可以，比如寫真人真事的報導。」那時我還小，聽不懂母親的話，就又纏著祖母說：「姐嫲你也講講你自己的故事吧。我聽舅公說你小時候可漂亮了，是生過了病後臉上才有這些痘痘的……還說你小時候當過人家丫頭，經常挨打，又是給人當妾侍，很苦，叫爹爹要好好孝敬你……」
「小孩子家說這麼多幹什麼？」母親急急打斷我的話，「看，月亮出來了！姐嫲唱個山歌，快快樂樂過中秋吧——」
「唱個『月光光，照地堂』——」我高興地叫起來。祖母會唱很多山歌，都是我愛聽的，也愛學。
祖母笑了，柔聲柔氣地唱了起來：
「月光光，照地堂，三舅父，賣檳榔。檳榔香，娶二娘。二娘頭髮未曾長，過得（待過）兩年梳大髻，滴滴打打娶返歸——」
「啊，我知道了，姐嫲，你是二娘，是不是舅父賣了檳榔給阿爺（爺爺），阿爺就把你娶回來了？」我聽著靈機一動，打斷了祖母的話。
「哎呀，你怎麼又亂套一氣啦！別惹姐嫲傷心。」母親輕輕打了我一下。
「沒關係。」祖母倒平靜了，喝了口茶又說，「不過在你阿嫲（大祖母）管督下，我這個小妾侍也是不好當啊！有首歌正好唱出我的處境。」
祖母又輕輕地唱起來：
「雞公仔，尾彎彎。做人新婦（媳婦）甚艱難。早早起身（起床）都話晏（遲），眼淚唔（不）幹入廈間（廚房）。廈間有個冬瓜仔，安人（太太）又話蒸，老爺又話煮。蒸蒸煮煮都唔中意，拍起臺頭鬧（罵）幾番。三個阿姑三把（張）嘴，猶如一個惡家婆。」
「我也唱個『雞公仔』。」我的興頭來了，情不自禁地唱起來：
「雞公仔，尾婆娑。三歲孩兒學唱歌。唔使（不用）爹娘教導我，自己精乖（聰明）無奈何。」
「是咯，是咯，你精乖咯！老鼠上天秤，自稱自秤。」母親又批評我驕傲了。
「阿女就是精乖嘛，來，再唱一個！」祖母又護著我。有祖母寵著，我又來勁了，不假思索地又唱起來，「落雨大，水浸街——」
「唱呀，怎麼啦？」祖母見我突然停下來，奇怪地問。
「我不記得了！」我有點頹喪地低聲說，轉過身向母親撒嬌，「再教教我嘛——」
「不能自吹自擂了吧？」母親笑著搖搖頭，輕輕唱起來：
「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擔柴上街賣，阿嫂出街著花鞋。花鞋花襪花腰帶，珍珠蝴蝶兩邊排……」
母親的歌聲很甜，我聽入迷了，連聲說：「再唱那首《背解紅羅》！那個好聽！我還一點不會哪——」
「哎呀，你還有完沒完呀！太晚了吧？」
「就唱吧！」祖母說。母親又輕輕地唱起來：
「提起筆，淚紛紛，血書頻寫告兒聞。上寫你先王開拓興邦國，四百餘年度至今。皆因進寶江南國，紅羅包袱貢到御林。滿朝紫貴解不開，你娘為國上金階。滿朝文武急等待，你娘背解紅羅反惹禍災。皆因你父王將我收入深宮蒙寵愛，招人妒忌進讒來。十月懷胎生下你，一場大禍躲不開——」
「咳！咳！」忽然響起阿嫲（大祖母）的咳嗽聲，母親趕快停了口。
「都什麼時候啦，還不睡！我都睡醒一覺了——」阿嫲顛著小腳走出房門口來，望一眼又回房睡覺了。
「改天再唱吧，乖，睡覺去！」祖母輕聲說。「我還想聽『共嬋娟』哪——」我嘟囔著不高興。
「剛才我們都是共嬋娟一起唱的啊，只是嬋娟在天上，我們在地下。你快點睡，睡著了，嬋娟姐姐就下來和你一起唱了……」母親柔聲柔氣地哄我。
躺回床上看看窗外，月亮已躲入雲層了。母親輕輕拍著我，低聲哼起了「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
我在甜甜的歌聲中很快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