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VD永遠沒有辦法取代現場舞臺,它不呼吸,它不帶動你的呼吸,它沒有在感染你,也幸虧如此,我們還有一碗飯吃。」
從昨晚開始,雲門舞集《行草三部曲》之二《松煙》在廣州大劇院連演兩天。當初接到新聞發布會通知時,就發現演出在廣州大劇院官網的餘票只剩下680元起跳的價位,這種盛況說明雲門舞集對於大陸民眾來說並不陌生。1973年林懷民創辦了臺灣第一個職業當代舞團,取名來自於中國古書《呂氏春秋》中的一句話:「黃帝時,大容作雲門,大卷……」,據說是當時已經失傳的一種古代舞蹈名稱。從傳統文化取材,再通過現代的觀點和「雲門」的形式呈現,雲門舞集的舞蹈斬獲世界各地觀眾與舞評家的熱烈讚賞,除了被譽為「亞洲第一當代舞團」(《倫敦時報》),還是公認的「當代臺灣最重要的活文化財產」(《中時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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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法其實有很多種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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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城最新一次跟雲門舞集的結緣,是去年三月份的《九歌》演出,對此林懷民先生語焉不詳,因為這幾年的繁忙演出生活,已經讓他開始偶爾出現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之感,更別說記得演出在一座城市的情況。林先生平和、幽默,聊到感興趣的話題時會不由自主的手舞足蹈。比如談到中國傳統文化跟西方文化的對比,他以書法為例,認為中國傳統文化的特色體現在強調曲線、圓潤、內觀的行氣:「你不要停在那裡,不要死在那裡,身體的氣要繼續走,書法有一種說法叫『筆斷意連』」與此同時他的肢體一刻也沒閒下來,扎著馬步比劃舞蹈動作。就是這樣一種對傳統文化的深刻認知,讓林懷民先生決定將書法與舞蹈相結合,於是有了2001年的行草首部曲。首部曲用投影的方式在臺上放出《自敘帖》等行草的書法作品,舞者用身體與投影進行互動和對比,形成重疊效果,「曲子的是北京瞿小松先生寫的。可是做完了以後我自己很不喜歡,熱過一陣子以後,我又覺得太『實』了,太「肅穆」了吧,這其實也沒有錯,可是書法有很多種境界,看你怎麼去看待它。」
林懷民先生認為書法有很多境界,其中一個面的東西是清淡、溫潤的。臺北當代藝術館2009年的一項墨池裝置藝術,更是堅定了他的這種想法,於是2003年就有了《松煙》。它傾向於清淡,講究層次以及無限制的留白,「墨分五色」,在動作、音樂甚至於空間上會有「休止符」。林懷民先生還將瓷器釉面紋理放大百倍後作為舞臺背景,像空氣一樣淡入淡出,跟舞者融合在一起。《松煙》2003年在臺北首演後,即應邀為澳洲墨爾本藝術節揭幕,其後又受邀於柏林穿越藝術節、德國伍爾斯堡舞蹈節、香港藝術節及東京新宿文化中心演出,並一路獲得好評:2003年,獲得墨爾本藝術節「觀眾票選最佳節目」,2006年獲得由德國今日劇場雜誌和國際舞蹈雜誌共同評選的「歐洲年度最佳舞作」。
林懷民在新聞發布會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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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覺得傳統是一刀兩刃,
它可以讓你到更大的世界去,
它也可以把你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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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還有音樂。「當這個《松煙》去到西方世界演出,舞評都會有這麼一大段,是寫關於音樂的,因為這跟他們熟悉的凱奇的品牌式的音樂是不一樣的」作為20世紀最重要的美國前衛作曲家,約翰.凱奇的音樂由於實驗性質較強,不太受一般民眾歡迎。林懷民先生卻從約翰.凱奇的音樂中發現了縷縷不絕的「氣」,原來凱奇同時還是一名《易經》專家,對東方哲學有著深刻的認知,《松煙》顛覆了西方世界觀眾對他的音樂的認知。
《松煙》來到大陸巡演,林懷民先生聲稱演出結束後常常會被觀眾問到的一個問題是:為什麼不使用中國古代樂器作為背景音樂。「你願意一場演出聽古琴聽70分鐘嗎?」林懷民反問道。他表示可以理解當下大環境的「文化焦慮」心理,「當我們談傳統的時候,有些時候我們是拿繩子來把自己綁住。唐代沒有在講「中華文化」,它無所不包。那我的工作也不過把茶和咖啡加在一起,那當然我希望我的胃是一個好的容器,它能夠出來一個東西。所以說到最後,不是在界定這些事情,而是講我們的生活,不是一個規則在拉下來限制自己。」林懷民先生認為繼承傳統的關鍵不在於形式,而是有沒有理解它。
林懷民在新聞發布會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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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不能低估民眾美學的修養,
他只是有不同的語言來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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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懷民先生認為藝術欣賞應該是在自然、輕鬆的狀態下產生的,就像洗澡一樣,讓藝術「穿過」自己的身體。「不要尋找,我覺得我們去看一個演出要尋找太辛苦了,好像要去對照,好像要去印證,舞蹈到最後你坐在那邊,它如果這個表演是有力量的,它就會到你身上。全世界沒有不好的觀眾,只有壞的演出,壞的演出我們坐立不安。」雲門舞集每年會定期到臺灣田間演出,林懷民先生一點都不擔心農民們看不懂,最多人出席的一次演出達到8萬人,沒有一個人走掉。讓林懷民先生印象深刻的一次是,當時離觀眾席有一段距離的地方,一名鞋子沾上泥巴的老農民應該是剛耕好田,抽著煙蹲看了2小時的演出,林懷民先生問他舞蹈好不好看,他回答說好看,腳步非常講究。「你說他懂不懂,他比我懂。很多知識分子都會拿一些東西把自己搞得很複雜,其實舞蹈就是這樣一種簡單的東西。你說陝北窯洞裡頭的那些大媽,你說她讀過什麼書,上過什麼藝術學校,你看她剪的紙,所有的藝術道理都體現在其中。不是每一個人都要當舞評家的。」
《松煙》彩排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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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身體隨著舞蹈動作敞開時,
你的心胸同時也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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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培養臺灣社會的舞蹈風氣,雲門舞集開始做舞蹈課室,他們召集了舞蹈家、音樂家、心理學博士、教育學博士一起開了三年的會議,最後編出了一套「不教跳舞、不拉筋、不穿硬鞋」的教材,通過遊戲的方式帶動小孩認識自己的肢體。「在我們的觀念裡,非禮勿視的概念裡面包括我們的身體,這是我們很大很大的一個束縛,我們只在生病時才會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小孩子不會有這個顧忌。」不過林懷民先生始終認為,教師才是真正讓一堂課產生「魔術般變化」的主因。這也是為什麼雲門舞集在多次受到大陸有心人士邀請的情況下,始終沒有答應來大陸將舞蹈課室做成「康師傅」的原因,因為培養師資是一個細緻的「手工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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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者可以不吃飯,
但不能不跳舞,
換句話說都是過動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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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門舞集的舞者們每天早上10點抵達排練室,開始練習基本功到中午12點,接著林懷民先生會出現指導動作一直排到晚上6點。「這個行業,最重要東西,不是才氣,不是努力,不是用功,就是規律兩個字。」除了練舞,寫書法、打拳、讀書也是舞者們的「基本功」之一,比如這次大陸的巡迴演出時間較長,一共要經歷5個城市,舞者們都會隨身帶上毛筆,逮住機會就寫字。舞者們要看書,玩味書中內容,以便能夠更深刻理解以及發展舞蹈內涵。林懷民先生笑說雲門舞集在正式演出前,舞者都會打坐,因此後臺安靜得像墳場一樣。
「DVD永遠沒有辦法取代現場舞臺,它不呼吸,它不帶動你的呼吸,它沒有在感染你,也幸虧如此,我們還有一碗飯吃。」給媒體播完現場演出的片段錄像後,林懷民先生笑道。
文/黃善清
攝影/曾維婧
2014/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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